庾璟年传话回来叫她早点睡觉,她哪里睡得着呢?她本来就心事重,浅眠,自从嫁给了庾璟年之后,也许因为庾璟年比较有安全感,倒是一直睡得很好。昨天晚上却是彻底失眠了。
直到如今,庾璟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紧紧地抓住庾璟年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似的。庾璟年见惯了媳妇冷静自持的模样,现在这样的表现倒叫他觉得新奇有趣。
一股被关怀着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庾璟年叫小厮将自己的爱驹牵回马厩去,自己则陪着沈沅钰漫步往蘅芜苑走去。时近六月,暑热渐临,丫鬟们费力地举着伞跟在后头。庾璟年见沈沅钰眼底青黑,心疼地道:“昨晚没有睡好吗?我不是叫你早些一个人睡觉吗?”
沈沅钰笑笑,“一晚上没睡好又有什么大不了。倒是你们,昨天到底发生怎么了?皇上那边……”
庾璟年道:“那些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会看着处理的。”他毕竟是这个时代培养出来的传统男子,讲究男主外女主内,觉得外头的事不该让媳妇参与。
沈沅钰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能放心?不过现在在外头,说这些话自然不合适。
沈沅钰就忍着没有继续问。
回到蘅芜苑,沈沅钰亲自服侍他换了一身衣服。问道;“二爷还没有用过早膳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还真有点饿了。”一夜不睡对他来说是小事一件,可是一顿不吃他会觉得饿得慌。
沈沅钰笑道:“我早就准备好了,饭食都在小厨房上温着呢。”就吩咐丫鬟们摆饭。不大一会儿蕊心打头,丫鬟们鱼贯而入,碗碟排布了一桌子,都是庾璟年爱吃的东西。
庾璟年心中惬意极了,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丫鬟们递上一碗碧梗粥,庾璟年真是饿了。昨天晚上小厮给他买了吃的,大概是在家里被沈沅钰养刁了胃口,他吃着小厮买给他的牛肉饼,竟然觉得有点难以下咽。从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看着着一桌子的菜,不由食欲大增,就着爽口的小菜,很快就把一碗粥给吃了。
吃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沅钰端着小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自己却没动一筷子。
庾璟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花吗?为什么老看着我,自己却不吃饭?”说着夹了她平日里爱吃的小菜到她的碗里,“快吃,一会儿粥凉了,你吃了又该嚷着不舒服了。”
沈沅钰脸色微红,“谁看你了,自作多情!”她刚才也是情不自禁好吗!
庾璟年唇角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这种事情,他一向是懒得和媳妇斗嘴的。当然经验表明,他和媳妇斗嘴的结果——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赢过。将军大人也绝不是个愿意自取其辱的人。
沈沅钰陪着他吃了会饭。昨天晚上心里有事睡不着觉,等庾璟年回来了,她才觉得困劲儿上来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觉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庾璟年跟她说着话,见她“嗯嗯唔唔”两声,正自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她竟然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阖,呼吸平稳,竟然睡过去了。
而她的一只手还拿着筷子。
阳光透过琉璃窗子射进来,照耀在她的脸上,庾璟年发现她的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庾璟年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本来平时小两口用饭,不喜欢留丫鬟在旁边做电灯泡的。今天情况特殊,就留了蕊心带着几个小丫鬟在一旁。蕊心就用目光示意庾璟年,那意思是要不要把小姐叫醒。
庾璟年摇了摇头,冲着蕊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轻轻放下碗筷,生怕把沈沅钰惊醒,走过来把沈沅钰拦腰抱起。
沈沅钰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竟然还没有醒。庾璟年放轻了脚步,抱着她一直进了内室,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又扯过蚕丝薄被给她盖上。
留下蕊心尽心照顾沈沅钰,这才又回到隔间去用早膳。没想到没了沈沅钰的陪伴,刚才还喷香诱人的早饭吃起来竟然变得没了滋味,庾璟年暗暗奇怪,胡乱又吃了些,就叫丫鬟们把早饭给撤了下去。
因为心中有事,庾璟年去了前院书房,找程先生商量。到了中午回到蘅芜苑,问值上的丫鬟:“你们奶奶醒了没有?”
那丫鬟道:“还没醒呢!”
算算时间,沈沅钰已经睡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庾璟年有些担心,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间。
床榻上的沈沅钰闭着眼睛,仿佛还在熟睡,庾璟年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喃喃道:“怎么还在睡?”心想她一想注重仪态,若不是累坏了绝不会在丫鬟面前,大白天睡成这个样子的。
外头蝉鸣声声。
从前庾璟年不觉得有什么,想到沈沅钰浅眠,最是听不得声音的,那蝉鸣声听起来就有些刺耳。于是走了出去,叫了贴身小厮云惜进来,吩咐道:“想个法子,把院子里的蝉都给我粘了。”
云惜楞了楞,好好的黏什么蝉呢?
庾璟年解释道:“听着心烦。”
云惜看着低垂的湘妃珠帘,知道沈沅钰还在里头歇觉,立刻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大将军心烦,分明就是害怕蝉鸣影响了夫人休息嘛。
大将军这可真是……无微不至啊。
三皇子是有备而来的,说着就拿出了一叠账本出来。太子和大皇子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入股地下钱庄,太子是通过他的贴身太监的干侄子入的股,而大皇子则是通过他母族的一位远亲代他入股的。两个人的入股的银子都不少,一个五十万两,一个三十万两。
这些年想来也获益颇丰。
两人都不可谓不小心,不过三皇子和庾璟年也不是吃素的,全给查了个清清楚楚的,皇帝一面看,三皇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人的关系讲解给皇帝听。他注意观察,见皇帝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心中不由微微地有些忐忑。
等皇帝看完了,他也说完了。
皇帝把这些东西往御案上一摔,发出啪地一声。“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三皇子道:“儿臣并不是故意针对太子和大哥,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太子和大哥一个是副君,一个是父皇的长子,带头知法犯法,实在是罪加一等!况且,他们除了俸银,每年父皇都有大量的赏赐,赏给他们的银子足够几世的花销,他们还是不满足,还要在地下钱庄中捞钱,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庾璟年在一旁听着,这句话不可谓不狠。太子和大皇子并不缺钱,他们为什么还要捞那么多银子,是用来交通大臣,还是蓄养私兵,不管是哪一条,最终的目的不都是剑指着皇帝大位吗?
皇帝不由哂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老大和太子想要逼宫谋反?”
三皇子一时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得道:“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缓缓踱了几步才出言道:“太子和老大纵然不肖,我料想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三皇子额头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这一阵他们证据确凿,本来胜券在握,以为就算扳不倒太子和大皇子也能借机削弱他们的势力,增添皇帝对他们的厌恶。哪知剧本根本没有按他们想象的上演。
庾璟年隐隐感到了皇帝的不满,他不能让三皇子独立应对,便起身跪了下去,昂然道:“皇伯父,诚然我和三哥与太子、大皇兄不和,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他们胡作非为践踏国家法纪纲常,我们也不会到您这里来告状。就算我们有些私心,更多的却是为整个大晋着想。请皇伯父严惩此二人!若皇伯父不信,我们今天还带来了一个特殊的证人。”
皇帝见庾璟年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脸上的阴霾反而去了几分,“还有人证?叫他进来吧!”
庾彻跟着两个小太监进了御书房,跪在皇帝的面前痛哭道:“皇祖父,您要为孙儿做主啊!”
皇上皱了皱眉头,“您是朕的皇长孙,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庾彻擦了擦眼泪道:“请皇祖父下旨不要让王雅芙嫁给我的父亲。”
皇帝道:“王雅芙又是何人?”
庾彻道:“她是害死我娘亲的凶手。”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皇帝解说了一遍。
皇帝听了脸色阴沉,用力一拍书案:“这个孽子!”
对着庾彻,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你且安心回去,随后皇祖父自有恩旨给你。”叫人把庾彻送回将军府。
庾璟年着急道:“皇伯父……”如今该说的都说了,皇上总该认清大皇子的为人了吧,怎么还是没有一点表示。
皇帝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老五,你平心静气地告诉朕,若你现在处在朕的这个位置上,你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把涉案的这些人包括太子和老大在内全部抓起来,问明情由,一个不留地处置了?”
庾璟年想起事发之后,曾经和沈沅钰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件事牵扯牵连太大,高级士族中百分之八十的人介入,那是整个国家的中坚力量,若是一股脑的都给抓起来一一处置了,整个国家恐怕也要乱套了。
“不能!”庾璟年无奈地说道。“可是……”可是太子和大皇子证据确凿,难道就这样放任自流听之任之?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皇帝截断了庾璟年的话,“若是你,你怎么办?”皇帝像是反问,又像是在考校。
庾璟年想了想他和沈沅钰讨论的结果道:“一是要发出明旨,不遗余力地打击地下钱庄,增加他们犯罪的成本。第二要抓出几个典型,杀一儆百,让他们以后再不敢犯错!其余人等只能暂时敲打警示一番……”如今大晋仍然是门阀政治,门阀势力强大,皇帝就算想治所有人的罪,他也得有那个能力才成!
这和皇帝的想法十分接近,他听得万分满意。“好好好!老五你长进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的道理了。你回去把你的想法写个折子来,交给朕!”竟是打发他走的意思。
“可是皇伯父,三哥他……”
皇帝摆了摆手道:“我还有话要和你三哥说,你先跪安吧!”
三皇子扯了扯他的衣角,那意思是你不用管我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庾璟年这才无奈地退了出去。
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老三,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了吗?”
三皇子坐不住了,跪到了书案之前。他哪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啊?难道是因为他们想要趁机打压太子和老大的做法惹怒了皇帝?从前他们和太子大皇子斗得厉害,双方没少到父皇跟前告状,父皇可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不够兄友弟恭啊!
从前他一路顺风,父皇总是站在他这一边,他以为他了解了这其中的游戏规则。可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三皇子一咬牙道:“父皇,儿子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并没有提示他什么,而是声音冷了下来。“张士德,你去给你三爷拿一部金刚经来。”
张士德一头雾水,一会儿就拿了一本《金刚经》过来。皇帝道:“朕的万寿节就快要到了,你去奉先殿,帮朕抄一份金刚经,供奉在佛前,也算你的一片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