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庾之瑶也听说了这事儿,亲自带着厚礼到沈府去给沈沅钰赔不是。沈沅钰知道她的秉性,哪里会和她计较这些事。
到了此时,旻文太子坐稳了北燕的皇位,派出使臣和大晋和谈,边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庾璟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好在三皇子还没有放弃这个好兄弟,仍在盐山城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地搜寻着他,这给了沈沅钰些许的安慰。
正月二十日,是沈沅钰十五岁的及笄礼。
越是豪门大族,越是重视及笄礼,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沈沅钰又怎么有心情大办呢,她最终说服了沈昀,只请了关系十分亲近的亲戚朋友起来,在长乐堂开了三席也就完了。
沈沅钰最后还是请了庾之瑶作为自己的赞者。之前的小谢氏登门道歉,加上沈沅钰现在的姿态,琅琊王府就什么都明白了。既然沈沅钰还愿意嫁过来,袁王妃欢迎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儿媳妇”往外推。
沈沅钰历经两世,第二次成人,此刻的心境却是无比的苍凉。
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几个人都来参加了她的及笄宴。回府之后,想到沈沅钰强颜欢笑的样子都有些心疼。
隔了两天,三姐妹一商量,就给沈沅钰发了一个帖子,邀请她到栖霞寺上香。上香倒是其次,主要的目的是让沈沅钰出来放放风,转换一下心情。
沈沅钰自然明白几位表姐妹的心思,感动之余,便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便带了金灵彩鸾彩凤,坐上马车去了栖霞寺。
周氏三姐妹已经在栖霞寺门口等着她了。姐妹几个厮见了,早有知客僧将几人引入栖霞寺。
栖霞寺不是头一回来了,熟门熟路的。既然是来拜佛的,就要拿出拜佛的诚意来,众人一路拜进去,沈沅钰今天格外的虔诚,逢佛必拜。这一路上走过来,也不知拜了多少神佛。
拜了十多座佛殿,直到周氏三姐妹脚步迟滞,明显是累了,这才拜完了约莫一半。沈沅钰笑道:“怎么才走了这么几个佛殿就不行了呢?要不你们几个先到后院的禅房去休息一下,等我把余下几个佛殿中的佛像拜完再去找你们。”
周蕙芷连声叹气地道:“大表姐你怎么有这么好的体力,我是实在撑不住,要先去休息一下了。”
周蕙云和周蕙兰对望了一眼,见沈沅钰态度坚决,她们又确是累了,也就同意了。周蕙芷又道:“那我们就先到后院的禅房里等你。栖霞寺斋菜远近闻名,我已提前与寺里说好了,大表姐你快些着,可不要耽搁了时间,咱们吃不成斋菜呢。”
沈沅钰点了点头道:“不会耽搁你的,小吃货!”知道她是害怕自己累着了,才故意这样善意提醒自己,不由心里一暖。
看着周氏三姐妹去后,沈沅钰便拾级进了毗卢宝殿。这毗卢宝殿乃是栖霞寺最重要的建筑,雄伟庄严,正中供奉高达5米的金身毗卢遮那佛,两名弟子梵王、帝释侍立左右,二十诸天分列大殿两侧。
沈沅钰仰望着巨大的毗卢遮那佛像,心中涌动着淡淡的伤感。今天一走进栖霞寺的山门,她就下定了决心,要将栖霞寺的所有佛像拜完,也算是为庾璟年祈福的意思。曾几何时,她并不信任任何一个宗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面。
毕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总好过绝望。
沈沅钰在毗卢遮那佛面前站好,虔诚地闭眼,“信女沈氏沅钰向我佛祈福,请我佛保佑庾将军平安归来,若此心愿能够达成,信女愿为我佛重塑金身,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说毕恭恭敬敬三叩首。
为表虔诚,金灵和彩凤都被留在殿外等候,沈沅钰身边只带了一个彩鸾进来。因为周氏姐妹已经提前向寺里打了招呼,栖霞寺为了接待她们山门紧闭,并未有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偌大的毗卢宝殿内并没有别人。
沈沅钰却并不知道,某座巨大佛像的阴影里,一位年轻的公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了。
沈沅钰的声音虽轻,但是却十分清晰,那人自然也就听得一清二楚了。隐在暗影中的俊美容颜就不由浮上了一层青色。
沈沅钰拜完了毗卢遮那佛,又去拜梵王、帝释,然后是二十诸天。每一座佛像跟前,她都虔诚地祈祷,然后三叩首。
那人只看得气闷无比,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抱着肩膀看着沈沅钰道:“你就是将天下间所有的佛寺全拜个遍,庾璟年也不会回来了。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何必白费力气,给这些木雕泥塑磕头呢。”
骤然见了外男,彩鸾惊呼一声,因为逆着光,沈沅钰也是过了片刻才看清来人的长相。只见他穿着宝蓝色的织金锦袍,石青色的靴子,外罩石青色缎面貂皮大氅,单是那清俊挺拔的气度,就已经将小姑娘迷得魂不守舍了。更何况他拥有那样一张不逊色任何绝色美女的脸。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不是谢纯还能有谁。
谢纯这一阵子很想见沈沅钰一面,可是沈沅钰以已和庾璟年定亲,不宜相见为由,三番四次地拒绝了谢纯。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沈沅钰要和外家的三位表姐妹到栖霞寺上香,自然提前安排一番,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栖霞寺。
沈沅钰看见谢纯,就不由一阵头痛:“表哥怎么来了?”
谢纯一阵冷笑:“表妹现在傍上了庾将军,竟就这样连我的面也不肯见了?可真是狠心。”
沈沅钰慢慢站了起来,心念电转,首先想到的是难道是周氏三姐妹故意安排谢纯来此,她们也觉得庾璟年回不来了,有意撮合他们?又一想周氏姐妹的为人,外祖家的人行事素来端正,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么谢纯就是提前打听到自己的行踪,跟着过来了。
他倒是真有本事!
沈沅钰就有些生气,她现在精疲力竭,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谢纯,就冷哼了一声。“表哥慎言!你这话叫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以为咱们有什么首尾呢?”
谢纯大言不惭地道:“现在咱们的确是没有什么首尾,可早晚有一天,我定会叫你成为我的妻子。”
沈沅钰霍然抬头:“年表哥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名将,他是皇帝最看重的侄子,又手握两卫重兵,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对家族的帮助也不可谓不大,我不知道爹爹想退了这门亲事,又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沈昀摇了摇头:“阿年十分出色,待你又好。我和你祖父对他都十分满意。可他就是千般好万般好,可人死万事空,他就是再能耐一百倍,又有什么用呢?”
沈沅钰怒道:“不,年表哥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
沈昀摇了摇头,叹道:“丫头,你一向聪颖,怎么就没有好好想想。阿年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三皇子带了那么多人马,把盐山城都快刨地三尺了,就连咱们沈家也派出了无数死士,甚至深入到北燕和北魏国境之内搜寻,也没有任何好的消息传来。若是他还有活着的希望,我又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婿拱手送给旁人呢?”
“不!你骗我!年表哥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在最信任的父亲面前,她终于撑不住伪装,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沈沅钰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庾璟年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若是没有这样的信念,她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沈昀被她哭得鼻子微酸,他慢慢走过来将沈沅钰搂在怀里,“傻丫头,难道你就这样傻乎乎地等他一辈子吗?”
沈沅钰泣不成声地道:“爹爹,你就让我等吧。我不能没有他,你就让我等吧!”
沈昀轻轻一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实在没想到女儿对庾璟年用情如此之深。他不无感伤地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懂。再深刻的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浅变淡。”
这不就是他的写照吗,曾经以为自己会爱一辈子的女人就那样死了。以为自己离开那个人就再也活不下去了。而自己还不是一样娶妻生子,活了这么久吗?“……等你像我这么大的年纪,你就会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就是生命,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割舍的。你除了阿年,还有我,有你母亲,有你妹妹,有这么多疼爱你的人,你要过得好好的,才不算辜负我们对你的一番心意。”
沈沅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知道您说的都在理,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年表哥。况且这桩婚事是皇帝赐婚,也不是咱们想悔婚就能悔的不是吗?”
沈昀淡淡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皇家也不能眼睁睁地叫咱们兰陵沈氏的女孩去嫁一个死人。我总是有法子叫皇帝发话,解除这桩婚事的!”
沈沅钰又道:“女儿如今这个名声,还有谁家肯娶我呢?除了琅琊王府,我还能嫁去哪里呢?”
沈昀差点儿气笑了,“我沈昀的女儿,还愁着嫁不出去吗?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和谢家隐晦地提过了,只要咱们这边儿退了婚事,谢家那边就答应和咱们联姻。谢纯虽然不若阿年优秀,将来的成就可也差不了多少。况且,这小子心中有你,日后也会待你很好的。”
沈沅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昀。真没想到老爹把什么都给自己想好了,连下家都给她找好了。
沈沅钰真是又气又急。“您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就和谢家通气儿了!”谁允许了?“那谢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点头同意,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沈昀气得肝疼,自己费劲巴力地为她着想,为她筹谋,到头来没得半点好,落下的全是埋怨。他忍了忍道:“谢纯这边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还是他先跟我提出来的呢。他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什么?”沈沅钰这才想起,沈昀算得上是谢纯的半个师傅。两人之间是能说得上话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谢纯会放下架子跑到沈昀跟前说这种事儿?沈沅钰觉得这也太违背谢纯的性格了吧。却不想若不是谢纯爱她到了骨子里,视尊严如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到沈昀面前毛遂自荐。
沈昀柔声道:“谢纯虽然性子高傲了些,但是人品才学都不在阿年之下,你嫁给他日后就是谢家的宗妇,也是一门不错的姻缘。总之,你什么都不用管,爹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自有办法让琅琊王府主动提出退亲,不会损伤你的名声分毫的。”他最后拍了拍沈沅钰的肩膀:“你只要明白一点就好:爹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沈沅钰气道:“我不喜欢谢纯,更不要嫁给他。您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和谢家议论这样的事呢?”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爹,你的婚事就该我做主!”
沈沅钰气的不行:“你这是婚姻包办,你不讲理!”
沈昀被女儿气笑了:“我就不讲理一回了。再说婚姻本来就该包办,这有什么不对的!”
沈沅钰见硬的不行,只好改变了策略,拉着沈昀的胳膊撒娇:“您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再等他一年不行吗?”
沈昀听到这里真的光火了:“一年?你疯了不成吗?你难道真要嫁入琅琊王府守这个望门寡?看你平日里是个聪明的,怎地今日竟愚笨至此!”
沈沅钰一咬牙:“就是守寡我也认了!大不了有一天,我后悔了,爹爹你再想办法把我从琅琊王府捞出来就是了。爹爹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沈昀翻了个白眼,不是做不到,只是要多花费很多力气。而且对女儿的名声也极为不好。他声音冷肃了下来:“你可想好了,若现在真的拒绝了谢家,到那个时候,你顶着一个寡妇的名声,上哪去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沈沅钰耍起了无赖道:“我不管,到时候爹爹给我想法子就是了。若是爹爹不肯答应我,我就绝食!”
父女两个各执一词,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沈昀就叫人将沈沅钰送回了长乐堂,原来以为所谓的“绝食”不过是说说,哪里想到,这丫头说到做到,竟然真的闹起了绝食。
沈昀一方面生气她不懂事,另一方面,见她日渐消瘦的样子,也是心疼的不行。
这样到了第四天的晚上。
沈沅钰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灵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此时沈沅钰的屋子里一片昏暗,某人正躺在榻上装死。
听见有人进来,沈沅钰低低问了一声:“谁?”
“小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