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擦了擦眼泪,道:“太医说坚持用药的话,再过上两三个月就可以下地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只管好好养伤,一切都等着养好了身子再说。”
宝珠见她如此,那眼泪越擦越多。“小姐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却背叛了小姐,现在真是羞愧无地。”宝珠道:“只求奴婢伤势养好了之后,能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伺候,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大恩。哪怕作一个洒扫的三等丫头,奴婢也甘之如饴。求小姐千万成全宝珠的这点儿心思!”
沈沅钰还没等说话,就有人忍不住冷哼出声了。
宝珠抬头看着彩凤,脸色惨白:“彩凤妹妹!”
彩凤牙尖嘴利地道:“可当不起你一声妹妹!咱们两个平素最好,我从不曾对你有丝毫防备。可谁曾想,你竟然将我荷包中的正天丸换了,就算你要害我我也不绝不会这么恨你,可是你利用我去害小姐……”说到这里彩凤眼里泛出了泪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那种伤痛真的难以形容。“小姐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你,我却绝不会原谅你的!”
宝珠哭道:“我做了这样畜生不如的事,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补偿的机会。”
沈沅钰见她哭得可怜,到底有些心软,可还是摇了摇头,叹道:“宝珠,我不能让你再在我的身边伺候了。”
宝珠泪眼婆娑:“小姐还是不相信奴婢,不肯原谅奴婢吗?”
沈沅钰道:“你背叛我的事,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又在太子宫中以头触柱,证明我的清白。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肯原谅你。只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总是做错了事,我不能假作不知。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的父母,我的妹妹,甚至是金灵彩凤这些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拿她们的安危冒险,我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全都掐灭在萌芽之中。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就像镜子碎了,用再好的胶水把它粘在一起,也和原来的那面镜子不同了。所以,宝珠,咱们的缘分尽了!”
宝珠明白了,她的所作所为到底失去了沈沅钰全无保留的信任,所以沈沅钰不会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沈沅钰说到这里也有一些伤感,毕竟她和宝珠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处出了不少感情出来。“等你的伤好了,我会求父亲给你们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你们,让你们不必惧怕小二房和长沙王府的追杀,到时候我会把身契还给你,再送你一笔银子,你们一家子好生过些平静的日子。”
沈沅钰替她想得十分周到。
宝珠哭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没有什么好说的,日后一定给小姐立起长生牌位,一天三炷香,祝愿小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一生顺遂。”
沈沅钰笑了笑,便站起了身子,嘱咐宝珠好生养伤,这才出了院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彩凤在那里擦眼泪,沈沅钰不由莞尔。
彩凤平日里瞧着最是泼辣,其实心肠最软。就笑道:“刚才你不是还恨她恨得什么似的吗,怎么现在背着她倒是哭起来了?”
彩凤一边抹着眼睛,一边道:“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很不好受。”这话说得,彩鸾和金灵也不由红了眼眶。
沈沅钰道:“好了好了,瞧瞧你,倒是把旁的人也快要招哭了。既然你那么舍不得宝珠,以后就来常看看她吧。”见彩凤糊里糊涂的没有明白,不由苦笑道:“宝珠养病需要的药材十分名贵,我担心有人在其中克扣,你给我瞪大了眼睛看清楚了,不要让人磋磨作践了她。”
彩凤立刻明白了过来,用力点了点头,“谁要是敢克扣宝珠姐姐的药材,奴婢定要好好治他。”
沈沅钰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就放心了。”有吩咐她道:“你和宝珠的老子娘说一说,给她治病用的都是名贵药材的事,让她们瞒着点儿宝珠。”
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沈沅钰是害怕宝珠本来内心愧疚,知道自己所用的汤药之中放了那么多名贵的药材,说不定就不肯吃药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过十二月,眼看着就到了新年,沈沅钰焦急的等待中却并未等到庾璟年的丝毫消息。
“三小姐,这是送去琅琊王府的节礼,太太让奴婢拿来给您看一看,还需要有什么添减没有?”进来的是小谢氏身边的大丫鬟菱角。如今湖阳郡主在太后的配殿中调养,过年这样一家子团聚的日子都没有回来的意思,东府的事情就由四太太小谢氏打理。
沈沅钰就勉强笑道:“既然是四婶婶的安排,自然是尽善尽美的,哪里还需要我来置喙呢?”
“我家太太说了,还请小姐仔细瞧一瞧,咱们这次送到琅琊王府上的节礼,和送去二姑奶奶那里的都是一样的呢!”
二姑奶奶沈沅思,六月里嫁去了琅琊王氏。婚后王芸待她极好,结婚之前便把房里的两个通房丫头都给打发了出去。两人虽然算不上你侬我侬,到底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沈沅思回娘家几趟,沈沅钰见了,觉得她气色很好,也为她高兴。
到底拗不过菱角的恳求,沈沅钰拿来礼单仔细看了看,见小谢氏的礼单列得十分周详,想起自己的库房里还有一些时新的料子,想起琅琊王府女孩儿不少,就提笔加了进去。
她的料子多的是,宫里赏的,沈昀也给,舅舅们也给,她和沈沅舒也用不完,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送人,免得浪费。
这份礼单本来是走公中的,如今加上的沈沅钰私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小谢氏给她看礼单,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菱角见她再没有别的添减的,便拿了礼单去给小谢氏回禀。沈沅钰则让管库房的妈妈开了库房,将料子送去。
那边小谢氏打理好了一切,正要吩咐管事将节礼送去琅琊王府。就见四老爷沈时急急走了进来,问道:“琅琊王府的节礼你送去了吗?”
小谢氏一愣。“正要使人送去。老爷问这个做什么?”沈时和小谢氏感情要好,早就把后宅的事情全部托付了给她,他一心扑在族里和朝中的事务中。哪怕是小谢氏如今管着整个东府,他也是从来不过问的。所以小谢氏才觉得奇怪。
沈时听说东西还没送走就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不用送去了。”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冷笑,刚才自己差点被拖出去杖毙,差点被毁容,怎么长辈们就没有慈爱之心了。她躬身恭敬地回答:“臣女不敢,也从来未曾想过要对长辈赶紧杀绝,只是……”她顿了顿,字字铿锵地道:“便是长辈,也断然没有随便罗织罪名,致小辈于死地的道理。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要如何维护纲常,提振人心呢?”
沈沅钰前世是作律师的,口才多好啊,郗太后哪里说得过她。她不由冷笑道:“好好,牙尖嘴利,恃宠而骄,这就是你对待哀家的态度?”
沈沅钰垂头道:“臣女只是就事论事,不敢对太后有丝毫的不敬。”她的态度一直恭敬有加,语气温柔,太后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来,这样非得说沈沅钰对她不敬,实在有些牵强,有些失了后宫大佬的范儿!
皇帝连忙出面打圆场:“母后,这件事还是交给儿子处置吧。”
沈昀打蛇随棍上:“请皇上秉公处置!小女无端受到诬陷,差一点儿就死于非命,务必要还给咱们一个公道!”
郗太后也瞪着眼睛看着皇帝:“皇帝……”这是用母子之间的情分来给皇帝施压。
皇帝对郗太后此番的做派也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心思电转,这一次的事件,发生在东宫,和太子太子妃都有脱不开的关系,若是真的撕虏个清楚,恐怕东宫也难辞其咎,现在朝中并不稳定,虽然他对太子多有不满,可绝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摇太子的地位,所以他想了想,最终道:“传朕的旨意,命大理寺卿于嘉慕入驻东宫,详查此案,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决不可轻纵了一个恶人!”
见最后是这么一个结局,郗太后、太子和太子妃都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脸色一变。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那大理寺卿于嘉慕乃是太子心腹,皇帝把这件案子交给他来查,这里头维护太子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如今太子和小二房同气连枝,维护太子就是维护小二房,维护湖阳郡主,沈沅钰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判决。
刚才明明皇帝还是向着她的。
只不过就见沈昀看了过来,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沈沅钰便跟随着父亲一块跪了下来,大声道:“谢主隆恩。”
皇帝和颜悦色地道:“今天叫你们父女受委屈了,朕回头还有恩旨给你们,你们跪安吧。”
沈昀和沈沅钰这才带着一众下人自东宫出来。父女俩上了同一辆马车,沈昀这才摸着沈沅钰的脑袋,满脸的慈爱地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你没有受伤吧?”刚才在殿上与湖阳郡主等人斗智斗勇,直到现在才有空和女儿说句话。
沈沅钰笑着点了点头:“我好着呢,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爹爹不必担心。倒是爹爹,您是如何识破了湖阳郡主的诡计,还带了老常山王来给您撑腰的?”
沈昀哼了一声道:“湖阳郡主此人,志大才疏,自作聪明。我在宫中安插了一个眼线,她趁我在司州的时候,将这人策反,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去呢?那人从宫中送来消息,说你被太后拿住了,眼看就要打死,要我立即带人去救你。却不知我在宫中还有旁的眼线,宫中的消息我早已尽知。自然我便明白了她的诡计,刚巧常山老王爷就在咱们府上,我才拉着他帮我这样一个忙。”
沈沅钰长吁了一口气。“这件事总是女儿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她只是想对付我,没想到她最终想算计的其实是您。”她之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实在是这阵子庾璟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过来,影响了她的心境,让她少了几分往日的那种淡定睿智。
沈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管怎么样,爹爹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女儿的。郗太后、太子、皇后、太子妃,这些人的账咱们都好好记着,总有一天有收拾他们的时候。”说到这里,沈昀的语气已经锋锐如刀。
沈沅钰一叹道:“这次查案的于嘉慕是太子的心腹,这件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沈昀点了点头:“如今边关不靖,朝廷不稳,皇上自然不会动摇太子的地位。”沈沅钰心想,怪不得父亲用眼神制止了自己,原来这一切他早就看得通透,成竹在胸了。
沈沅钰不由大感晦气。
沈昀却又接着道:“太后和太子现在还动不了,郗家又是咱们的盟友,也暂时不能动他们。不过太子妃杨氏,她的父亲杨让在三吴地区欺男霸女,肆意妄为,干了不少恶事蠢事,我立刻便组织人手搜集杨家的罪证,这次若是不让他们吃个大亏,我就不是兰陵沈氏的宗子。”
太子妃杨氏出身平阳襄陵杨氏,其父杨让在吴兴郡任太守之职,仗着太子和太子妃的势力,很是目中无人,这一点沈沅钰早就听说过。
沈沅钰想一想,觉得有点好笑。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一个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呢。不过这种被人呵护备至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非常受用。她便笑着说道:“这样明目张胆地对付杨家,不会对家族产生影响吧。若是不行,那就再忍忍吧,总有机会收拾他们的。”
沈昀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若是让你在东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咱们兰陵沈氏还没有一点儿表示的话,若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以后咱们沈氏怎么统领大晋所有的士族门阀?”
沈沅钰见父亲成竹在胸,也就不再多劝。就问起了老常山王爷,“爹爹怎么会和他有了交情?我听说他一向是最看不上文官和名士的!”
沈昀笑着戳了她的脑袋一下,“你爹爹想要结交的朋友,还没有哪一次是落空了的。”
沈沅钰不由抿着嘴笑。
沈昀却又冷声道:“按照父亲的吩咐,我本来想要放小二房一马的,谁知道他们竟敢如此谋算我的女儿。”他脸上浮现出一层杀气,“就算国法治不了他们,还有沈家的家规呢,这次我总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沅钰点了点头,小二房这么作死,是真不能再留了!
父女两个前脚回到了沈府,后脚皇帝的赏赐就来了。皇帝赏了不少名人字画极品的文房四宝给沈昀,又赏了沈沅钰许多金银珠宝,布料首饰,桓淑妃也有赏赐给沈沅钰。
父女俩都明白,皇帝不能给沈家一个公道,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对他们进行补偿呢。最叫沈沅钰稀奇的是,宫里居然传下一道圣旨,言道金灵仁勇忠义,封了她一个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让她继续留在沈沅钰身边好好护卫沈沅钰。
虽然从九品上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但是金灵这也算是朝廷命官了。关键问题是授官与女子,这在国朝是很罕见的。
原来金灵在扶荔殿中大发雌威,打得东宫侍卫满地找牙这一幕刚好被皇帝瞧见。皇帝觉得她护持沈沅钰有功,又有意抬举沈沅钰,就给她身边的丫头封了一个正九品上的小官。
金灵抱着自己的官服官印来给沈沅钰磕头,自己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小姐,我也是个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