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璟年问道:“那你有没有查过谣言的起处?”三皇子道:“我派人去查了,可是什么都查不到。”
这下子沈昀和沈沅钰全都面色凝重起来。
沈沅钰沉吟道:“事情既然已经传遍了,现在查不查得出谁在背后捣鬼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关键的问题是,幕后之人将这件事传出去,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沈昀插言道:“若是北燕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个什么态度?”
庾璟年面色一变:“北燕?”
三皇子苦笑道:“北燕国的太子在出使我国的途中,被我们的车骑大将军一箭射死,就算烈武帝再能忍,也非得和我们打一场硬仗不可。就算他们的皇帝不想跟我们一般见识,民众和大臣也绝对不会同意的。”涉及到一个强大国家的面子,这件事只能用武力解决一途。
庾璟年含恨射死了旻文太子,第一时间就和三皇子商量了这些后果,之所以隐瞒消息,就是觉得大晋还没有做好和北燕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三皇子和庾璟年已经第一时间去向元帝请罪,元帝也已经连发了数道密诏,命令兵部做好开战的准备,命令长江上游的荆州益州加强防务。旻文太子之死只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大晋君臣都知道,他们现在不过是在与时间赛跑。
只是实在没成想,消息这么快就泄露了出去。
沈昀脸色忽然一变道:“不好,旻文太子的心腹爱将,柱国大将军独孤容目前就屯兵在司州,旻文太子此来也是他送到大晋境内的。司州如今防务薄弱,若是他从司州进发,顷刻就能进逼徐州,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不是与大晋接壤的益州荆州,而是徐州。”
三皇子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独孤容在司州尚未站稳脚跟,后方不宁就敢孤军深入,这有可能吗?”
沈沅钰对北燕和北魏的这些重臣有过一番深入的研究。听了父亲的话不由道:“那独孤信受到过旻文太子的大恩,对旻文太子最是死忠,为人又是粗豪讲义气之辈,我怕他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敢立刻挥军攻打徐州。如今的徐州刺史?”徐州乃是琅琊王氏的地盘,如今的徐州刺史王坤,就是死去的琅琊王氏宗主王越的同胞弟弟,如今正在建康吊唁王越。
三皇子一拍脑袋:“上次司州之战抽调了徐州不少兵力北上,徐州本来就兵力空虚,加上现在徐州又没有主将坐镇,若是独孤容不顾一切起兵进攻徐州,徐州很有可能沦陷。”
徐州是扬州的北边的门户,若是徐州沦陷了,那么建康岂不是就危险了。如今建康满打满算只有六万兵马,独孤信手里可有十万铁骑呢!若是独孤容真能一鼓作气拿下建康,杀掉元帝以及所有的直系皇裔,那么以大晋门阀士族林立的情形来看,就算各路勤王队伍将独孤容碎尸万段,到时候没有一个公认的能够统合各大士族的人出面坐上那把龙椅,整个大晋很有可能就会四分五裂。
在座都是通透明达之人,就连沈沅钰也都能很快想到这些后果,现在大晋可说是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了。
三皇子已经坐不住了,起身道:“不行,我要立即进宫面见父皇,叫父皇早作准备。”
庾璟年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到底正事儿要紧,与三皇子一同入宫去了勤政殿。
接下来的几天,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北燕很快就得知了旻文太子已死的消息,举国哗然,烈武帝颁下一封措辞十分严厉的诏书,要求晋元帝交出凶手,否则就要不顾一切对大晋开战。
一时间朝议汹汹,舆论一面倒地指责庾璟年,说他太过鲁莽,不管不顾地杀死了旻文太子,导致两国交恶。其实庾璟年也觉得自己委屈,他虽然恨透了旻文太子,可是并没有想要他的命,谁知道旻文太子就那么“纸老虎”,被他轻轻松松一箭就射死了?
太子和大皇子趁机四处游说,造成舆论的压力,欲迫使元帝将庾璟年交给烈武帝,以平息北燕上下的怒火。三皇子自然是力挺庾璟年,而谯国桓氏作为庾璟年名义上的外家,也不可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而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则是态度暧昧。
庾璟年一下子就陷入了非常不利的境地。沈沅钰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去求沈昀。沈昀过不了几日便是宗子,现在已经可以当沈家半个家了。
沈昀看见跪在地上的沈沅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求我!”
“请父亲一定要救救年表哥。”
沈昀道:“他是我长女的未来夫君,射死旻文太子的起因又是因为救你。所以阿年我是一定会出手力挺的。”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看得出来,他待你是真好,我也不想我女儿失去这样一个好夫君。”
沈昀就去了北望斋和老太爷商量这件事。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说辞要打动父亲,没想到他把这层意思一说,老太爷立马就答应了。搞得沈昀有些疑神疑鬼的。
沈家内部达成一致以后,第二天沈重就在朝堂上旗帜鲜明地支持庾璟年,表示旻文太子雄才大略,十分阴险厉害。庾璟年射死了旻文太子等于为国家除去一大祸患,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只说得天花乱坠。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玄谈高手,一张嘴皮子能把死得说成活的,加上如今四大门阀有两家支持庾璟年,剩下的两家还是中立派,皇帝便也有了底气,庾璟年这件事到底是有欠考虑,皇帝就将他降了两级,褫夺车骑大将军的封号,给了一个车骑将军的封号,还叫他领两卫兵马。
非但如此,蹦跶最厉害的太子和大皇子都被皇帝叫到宫里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们一心欲置弟弟与死地,没有人伦,连畜生都不如。两位皇子屁滚尿流地从皇宫中出来,全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庾璟年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连沈沅钰在乌衣巷沈府之中都受了不少影响。周氏得知后,叫贾嬷嬷亲自唤了她去,好一阵安慰。搞得沈沅钰哭笑不得。她要嫁的是庾璟年这个人,和他做多大的官有什么关系。
沈沅钰反过来安慰周氏,说庾璟年虽然官品降了两级,成为从二品,但是还是领两卫兵马,权力几乎没怎么变。而且从这次的事件来看,皇帝对他还是“杠杠滴”,说明他从未失去过圣心。只要圣心还在,日后他升回到车骑大将军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氏没想到女儿看得比她都通透,这才放下心来。
湖阳郡主摸了摸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道:“这个孩子,是咱们用了那人的方子才硬生生怀上的,是注定生不下来的。可笑那三丫头还以为我是用了什么药物假孕!在这个孩子流掉之前,咱们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耿嬷嬷有心劝她不要再折腾了,哪一次折腾他们小二房也没有讨到过好处啊。可是看见湖阳郡主脸上那深刻的恨意,她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湖阳郡主又道:“至于沈昀,这么多年来,既然他还是没有忘了灵道那个女人,那我便好好地送他一份大礼!”湖阳郡主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看得耿嬷嬷全身发寒。
用过午饭之后,沈沅钰带着彩凤和宝珠亲自到丫鬟居住的裙房去瞧了瞧卧床休养的金灵。
金灵只是受了一些轻伤,见沈沅钰亲自过来,唬得直从床上下来,道:“这里不比长乐堂,小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慌忙去给沈沅钰倒茶。
沈沅钰笑着将她摁回床上:“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了!你好好歇着,不用起来,咱们又不是外人。”
金灵十分感动:“小姐待我真是太好了!”
沈沅钰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让父亲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
金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是一些皮外伤,且也寻了大夫来瞧过了,并无大碍的,用不着劳烦太医再跑一趟。”
沈沅钰揭开她的被子,细细看了看她的伤处,金灵的后背、胳膊、甚至手上有很多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不重,可是沈沅钰还是十分心疼。“外祖母前儿送了我一瓶去痕胶,回头我叫彩凤拿了给你,你好好用着,切莫留下疤痕。”外祖母就是宁德长公主。
彩凤羡慕的不行:“你这丫头,还不快谢谢小姐。这去痕胶是宫里的太医御制的,用的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连宫里位分低些的,都没的用呢!”
金灵唬了一跳:“这么珍贵的东西,奴婢怎配用?”她连连推辞。沈沅钰笑道:“你接连救我性命,我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怎会连瓶膏药都舍不得给你。你且只管收着,若是不够,我再去找外祖母讨要去!”
金灵并不是一个嘴皮子伶俐的,沈沅钰这么一说,她也就默默接受了。只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定要粉身碎骨以报小姐的恩德。
沈沅钰握着她的手:“你只管好好养病,需要什么尽可告诉宝珠或者彩凤,让她们回了我,必定都如了你的愿。”
金灵腼腆地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上回小姐赏赐我的水晶马蹄糕十分美味,奴婢想着……”
沈沅钰和彩凤对望一眼,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你这贪吃鬼,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的。想吃什么尽管列出单子来,只说是我要吃,大厨房那里自然巴结。”沈昀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宗子,未来的乌衣巷沈府就是小大房的天下了,厨房可不是紧着巴结么。
金灵被笑得满脸通红。她天生就一吃货,只要有口吃的,真是什么都无所谓。
就听见沈沅钰道:“你现在可还没说亲呢,你可得控制点儿食量,莫吃得太胖了,将来找不到婆家。”
金灵嗔道:“小姐,哪有你这样打趣人家的?”
沈沅钰又与她说笑几句,才问起那日在山上的事情。金灵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道:“小姐,庾将军待您真是极好极好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她两句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这才转回了东厢房。
刚坐下就有一个小丫头进来请她道:“老爷请您去一趟外书房,说是车骑大将军来了!”
沈沅钰正自放心不下庾璟年,听说他来了,登时高兴万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对那小丫鬟道:“前头带路!”
到了外书房,就见窗户大开,沈昀和庾璟年两人正坐在窗下饮茶对弈。此刻正值盛夏,屋子里因为摆着冰,因而凉津津的。沈昀的窗外种了一丛修竹,枝叶繁茂,显出了十分的雅趣。
对弈的这二位都是顶尖儿的美男子。沈沅钰只觉得万分养眼,简直就如同一副百看不厌的风景画。尤其庾璟年今天穿了一件玄色软烟罗锦袍,身姿如松地坐在那里,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沈沅钰觉得连谪仙老爹都不能抢走他分毫的光彩。
两位美男说是在对弈,其实心思一直都没有在棋盘上。沈昀看见沈沅钰到了,刚招呼了一声,就看见庾璟年的眼睛黏在沈沅钰的身上收不回来了。
沈昀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阿年,该你了!”
庾璟年答应一声,连棋盘都没看就随意落了一子,眼睛还是跟着沈沅钰在转动。只不过两天没有见,在他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两年那么长。
沈沅钰被庾璟年看得脸都红了,不过却没有丝毫被唐突的那种生气的感觉,反而心里甜丝丝的。她上前见过了父亲,又和庾璟年相互见礼。然后有些明知故问地道:“庾将军怎么来了?”
庾璟年道:“近日新得了几张字帖,想着世伯最喜欢的,就送来给世伯鉴赏鉴赏。”
沈沅钰看了他一眼,知道投其所好地讨好未来的老丈人,很好很好。
沈昀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对小情侣在自己这个父亲面前眉目传情,他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道学,知道庾璟年就是找个机会来瞧瞧沈沅钰好不好,所以十分大方地将沈沅钰叫了过来。
沈沅钰很想问问庾璟年在陈安县有没有受伤,可是父亲这个大灯泡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她便笑嘻嘻地拉着父亲的袖子道:“爹爹,前儿你不在的时候,我在洗笔阁淘弄到几方砚台,乃是前朝制砚大师李处士亲手所制……”
“真的?在哪里?”沈昀扔下棋子儿就站了起来。明知道沈沅钰是在故意支开他,这几句话还是让他立刻就激动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