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公布沈昀为宗子之前,就严厉地警告过沈晖,让他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个事实。沈晖并不是个胸有大志的人,此前之所以敢于和沈昀争夺宗子之位,其实全是湖阳郡主和长沙王府在后面推着他,他硬着头皮往前冲。
沈弘这一番连敲带打,加上之前的一系列挫折,让他很容易就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且与沈昀一番深谈之后,也觉得躲在大哥之后,享受到二把手的权力,又不承担宗主的责任,其实是个不错的抉择。
湖阳郡主听丈夫说出这样泄气的话来,只气得全身发抖,她真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她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长沙王府这么多年来的倾力相助,还有我这么多年来厚着脸皮帮你拉拢了那么多执事和族老,都是过家家放狗屁?”
沈晖不由有些生气:“当着孩子们的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泼妇骂街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哪里还有半点皇家郡主的风范。沈昀从义襄郡带了两个美女回来送给他,都是一半胡人血统,一半汉人血统,比起纯正的汉人女子,滋味完全不同,他本来是想赶紧结束了这番谈话,去找这两个美人快活一番。这阵子湖阳郡主身子不好,极少出屋,沈晖那边的烂事儿她管不了也没精力管了。
所以沈晖越发的不耐烦起来。
湖阳郡主气道:“你自己立不起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话?”
夫妻两个人眼看就要吵起来,却有人比她们两个更加不耐烦。沈沅珍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以后这种事情,再不要叫我了。”
沈泫着急地道:“妹妹你慢些走,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的大事怎么就不能叫你知道?况且现在咱们正是需要高平郗氏支持的时候,还要靠你日后多在郗杰的耳边吹吹风啊!”
“一家人?”沈沅珍“嗤笑”起来:“大哥若是真的把我当成一家人,当初就不会那样对我了。”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灼灼的恨意,盯得沈泫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你以为我这么一个名节已然毁掉的女子,在高平郗氏还能有什么发言权吗?”说罢甩了袖子就走。
“妹妹!妹妹!”沈泫在后面叫了几声,沈沅珍压根就不肯搭理她。
沈泫脸上有点挂不住,对湖阳郡主抱怨道:“娘,您瞧妹妹……”
湖阳郡主怒道:“你给我闭嘴!”她胸口急剧起伏着,耿嬷嬷急忙上前给她拍背,好半天她才顺过这口气来:“当初若不是你……她怎么会这样对你!”她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们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等日子长了,她想开了,也就原谅你了。你给我记住,日后你要好好补偿她,给你妹妹撑腰,听到了没有?”
沈泫唯唯答应着。
沈晖早已不耐烦听这些,也就势起了身:“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宗子的事儿,你们谁愿意做就去和大哥争去,总之我是绝不会再参与了。以后商量这种事也不要带上我!”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沈泫急得直跺脚:“父亲,父亲……”
沈晖只是充耳不闻。
等他回过头来,看见母亲气的脸都青了。不由道:“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去长沙王府,请外祖父和舅舅过来!”
“你给我回来!”沈泫刚迈了一步出去,就被湖阳郡主给叫住了。见儿子这般志大才疏,比起他那个父亲也好不了多少,心里又是一阵失望。“他们都是外人,你就算请他们过来,他们又能有何立场对沈家立宗子这样的大事置喙?若是商量对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小大房,告诉你祖父,让他们防着咱们吗?”
沈泫其实没有那么笨,这些道理他还是能想到的。不过是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太过焦急了,一时乱了方寸而已。
“那就这么干等着大伯父坐上宗子之位吗?”
湖阳郡主冷笑一声道:“宗子只是宗子,就像是太子,太子不一定就能做皇帝,你明白吗?”
沈泫听得精神一震:“您的意思是?您可是有法子了?”
湖阳郡主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出去之后,你哪怕是装,也要给我装得高高兴兴的,就像你父亲当上了宗子一样。后面的事情,自有为娘的处理。”
沈泫眼睛一亮:“娘,到底是什么法子?您就不能说出来,让我安安心吗?”
湖阳郡主摇摇头:“我说过了,这件事你最好不知道。”
沈泫脸色一暗,随即又问:“那您告诉我,您有多大的把握?”
湖阳郡主不由发火了,“告诉你一个字也别问,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沈泫被湖阳郡主骂得讪讪的,湖阳郡主又叮嘱了他几句,沈泫这才不得已离开。
耿嬷嬷见湖阳郡主脸色灰败,十分难看,急忙亲手奉上了一盏茶,“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再这样操劳了。”
湖阳郡主叹道:“我倒是想放手让他们去做,我自己图个清闲,可你看看他们父子两个这副样子,小二房,能离得了我一时半刻吗?”
耿嬷嬷也是一阵无语。
“这么久?”沈沅钰吓了一跳,又问道:“咱们都安全了,那金灵呢?”
沈昀道:“当日阿年把你打晕了,就是金灵把你从陈安县带回来的,她在当夜的一战之中受了点轻伤,我让她卧床休息了。你就别担心了。”
这个时候,有丫鬟打水进来,给沈沅钰净面梳洗,沈昀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的时候,正有一个丫鬟喂她吃粥。她两天没吃东西了,也着实饿了,不过沈昀却只让她吃白粥先养养胃。
等沈沅钰吃了一碗粥,又叫丫鬟扶着她在屋子里走了走,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她不过是睡了一大觉而已,又不是生病,回复的自然很快。沈昀就让她坐在榻上,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道:“昨天阿年过来,除了向我述说陈安县的那一场战斗,更重要的是向我求你!”
沈沅钰登时羞涩起来:“那爹爹您……”答应了没?
沈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们都这个样子了,我还能拆散你们不成?”
沈沅钰是极会看脸色的,立刻上前抱住父亲的胳膊,一阵撒娇发痴,这才把沈昀给哄得高兴起来。
“你们的事儿我都听金灵说了,算这小子有种,关键时刻肯那样待你,我把你交给他也就放心了。若不是如此,想从我的手里把我最心爱的女儿娶走,哼哼,可没有那么容易。”
沈昀的心里也很奇怪,既为女儿找了这样一个好女婿而高兴,又觉得贴心小棉袄就要离自己而去了,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失落。
沈沅钰察言观色,隐隐猜到了沈昀的想法,就笑着道:“等女儿出嫁了,一定隔三差五地回来瞧您和我娘,琅琊王府距离沈府也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爹爹您就别难过了。”
沈昀没好气地道:“谁难过了?倒是你这个丫头,张口闭口的出嫁了,也不知道害臊!”
沈沅钰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又花了不少口舌哄得沈昀重新展露笑颜。这才问道:“爹爹,您的荷包,怎么会落在了旻文太子的手上?”
沈昀忍不住戳着她的脑门道:“瞧你一向冰雪聪明的,怎么就被一个荷包骗成了这样,差点被旻文太子给掳去了北燕。你啊你,让为父的说你什么好!”
沈沅钰小声辩解道:“我那不是担心爹爹吗?”
沈昀听得心中一暖。“以后记得,再有这样的事情,首先想想你自己,爹爹可不希望你为了我再落入这样的情形当中去!”说着责备的话,语气中却充满了宠溺。
沈沅钰道:“下一回?爹爹你好好的,可千万不要再有下一回了!”
沈昀就点了点头,继而给她解释道:“旻文太子拿到的那个荷包,是你给我绣的,我一直挂在身上的,谁知道到了江宁县之后忽然不见了,找遍了我住的屋子都没有找到。能进我屋子里的也就是那几个贴身侍候的小厮,我就叫人悄悄地把他们全看了起来。”沈昀也是心思缜密之辈,事情一发生,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等我派人和家中联系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被人骗了出去。我本来打算好好审问一下我身边的几个小厮,结果发现清风已经提前吞服了鹤顶红自杀而死了。”
沈沅钰道:“那么说,旻文太子安插在您身边的人手就是清风了?”
沈昀点了点头:“事发之后,我又把我身边的所有人全都过了一遍筛子,别人都没有什么问题。那清风……”沈昀摇了摇头:“跟在我身边已经六年了,当年他在大街上卖身葬父,我瞧着他有几分孝心,才将他买了回来,一开始并没有放在身边,查清了他的来历没有问题之后,才开始着意培养他,让他做了不少重要的事情,他也都做的极好。”
沈沅钰对清风有些印象,就问父亲道:“这个清风,是不是很对您的脾气,所以慢慢得到了您的重用?”
沈昀道:“正是。”
沈沅钰道:“旻文太子曾跟我说过,他在六年之前就在您身边布置了暗桩,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而且很显然,他对您的性情十分了解,这才把清风送到了您的身边。”
沈昀想了想,这个清风还果然是在不经意间投其所好。有想到六年之前他在建康城中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就如同沈沅钰一样,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叹道:“好在旻文太子已经死了!”
沈沅钰道:“我怀疑他在沈家安插了不少奸细,就算现在他死了,您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将这些奸细彻底挖出来才是。”
沈昀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和老太爷商量过了,目前老太爷已经着手处理此事。”
沈沅钰就兴奋地道:“上一回祖父与我说,等您从义襄郡回来,便召开宗族会议,立您为宗子。不知道祖父有没有告诉您。”
沈昀看她高兴的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司州事了了之后,沈弘开始让他秘密接触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并把部分核心资源交给他运作,沈昀便明白父亲这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宗子之位交给他了。
沈沅钰见父亲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奇怪道:“能当上兰陵沈氏的宗子,爹爹不高兴吗?”
沈昀道:“本来就是你爹爹的东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说到这里,他却不由想起,这些年来,父亲看似处处打压他,实则却给了他足够大的空间施展自己的才华,并且在不断的打压之中,培养了他百折不挠的精神和非凡的政务能力。而他看似处处偏向二弟,却把二弟培养成一个只知空谈,丝毫没有实务能力的废人。
说起来,似乎父亲打一开始就没想把宗子之位传给别人,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沈昀年轻的时候很恨沈弘,可是等他年纪渐渐大了,慢慢发现很多事情,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事物的真相。
所以到了现在,他有点儿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