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阳光明媚的,萧十三却觉得脖子里直冒凉气,因为庾璟年的样子十分太怕人了。萧十三被庾璟年的样子吓坏了,他的眸子蓝幽幽的,仿佛点燃着两团蓝火,脸色更是白的吓人。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萧十三觉得庾璟年身周三尺之内阴风阵阵,仿佛庾璟年刚才不是去了一趟勤政殿,而是去了一趟地狱。
“走!”庾璟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去哪?”萧十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东海王府!”
不论如何,就算他娶不到沈沅钰为妻,他都不能让沈沅钰嫁给大她几十岁的晋元帝。到了这关键的时候,他自然就想到了生死兄弟,要和三皇子好好商量商量,这个局要怎么破。
勤政殿里。皇帝坐在御座之后,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目光之中却是一片空洞。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士德送了庾璟年出去,又悄无声息地走回来,他走路就像一只猫一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好,十分不好,他可不想撞到枪口上。
哪知皇帝虽然心情不好,却没有影响到眼神,他看了一眼张士德,问道:“老五出宫了?”
张士德连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上的话,五爷出宫了!”
“他,他心情如何?”
张士德腹诽道,自己钟意的女子眼看就要变成自己的伯母了,那心情能好得了吗?张士德字斟句酌地道:“五爷脸色苍白,似乎……是有几分伤心。”他可没敢说庾璟年脸色阴沉铁青,好像自己在皇帝跟前告状他对皇帝有怨言似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有多看中这个侄子了。
这就是说话的技巧,像他们这种整天呆在大内的,哪一句话说出来之前都得先在脑子里过三遍。
皇帝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士德,朕也知道那个女子并不是阿雅!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两个年轻人?”庾璟年踏出勤政殿时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帝也看见了,他是真的心疼庾璟年。
张士德哪敢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发表意见,他是觉得皇帝应该成全庾璟年和沈沅钰,说起来那两个人郎才女貌,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不敢说啊,万一哪天皇帝想起来了,不满意了,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这么多年跟在皇帝身边,他的太极拳的功夫早已打得十分在行,便赔着小心道:“这种事奴才也不懂,奴才只是知道陛下对五爷一片拳拳疼爱回护之心令人感动,想来五爷早晚也是能明白陛下这片心思的。”
皇帝对他的回答自然是十分不满意的,不过他也知道以这个老东西的谨慎,让他多吐一个字,他也是决计不肯的。
他“哼”了一声道:“把那份谕旨给朕拿来。”
张士德松了一口气,将刚才那一份谕旨双手呈给晋元帝。元帝一字一句地细细读着自己亲笔写的谕旨,字里行间仿佛看见了阿雅又活过来了一般。他想起阿雅曾经劝过他:“陛下您是个急性子,今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希望陛下都能三思而行,不要伤人又伤己。”
想起这些话,晋元帝心中既甜蜜又痛苦,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不住地说着:“再想想,再想想……”
建康城的某一座密室之中,旻文太子高坐上首,底下一个身穿青色斗篷,身材娇小的人正在向他报告建康城中各大势力的情况。
鸿胪寺不知道被大晋安排了多少眼线,旻文太子自然不会在那里和自己安插在建康的重要密探见面。他身在北燕,却对建康各大家族的动向了如指掌,全靠了这些隐藏在大晋的密探和细作。
那人一袭斗篷将全身都遮住了,不过她的声音清脆婉转,能听出来那是一个女人。那人最后道:“……殿下,大晋各大家族情况目前就是如此了。如今琅琊王氏自从宗主王越死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他家族想要取代琅琊王氏的地位,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旻文太子问道:“依你看,谁能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门阀?”
那人从容道:“本来琅琊王氏下来,就该轮到陈郡谢氏,不过谢氏惯常玩弄平衡那一套,不愿做这出头之鸟。谯国桓氏根基主要在上游,中枢的影响力不足,所以日后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诸士族之首的应该就是兰陵沈氏了。这一次的大司空之争,虽然兰陵沈氏铩羽而归,却又通过联姻和高平郗氏牢牢绑在了一起,加之沈氏族长沈弘野心勃勃,沈氏家族内部经过多年厚积薄发,培养出一大批人才,日后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诸族之首当不是难事。”
旻文太子点头。
那人又道:“还请太子殿下注意兰陵沈氏的大老爷沈昀,若是此人日后登上宗主之位,兰陵沈氏恐怕更要如虎添翼。”
“沈昀?”旻文太子十分感兴趣,那不就是沈沅钰的父亲吗?“只听说此人一笔书法独步建康,在名士圈中甚至不如他的弟弟,那位夸夸其谈的沈晖名气响亮。”
那人说道:“此人虽然一向低调,但是却极有后勤和组织才能,是个萧何一般的人物。这一次当阳之战,庾璟年能够战胜段光的黑骑军,大家只看到庾璟年运筹帷幄,却无人知晓此人输送兵源粮草的功劳。”说着递给旻文太子厚厚的一叠卷宗,道:“这是沈昀的资料记录,包括当阳之战的所言所行,请太子殿下查阅。”
旻文太子点了点头。将那卷宗小心接过来,交给贴身的小厮,并且嘱咐道:“给本宫收好了,本宫有时间要仔细阅研。”
那女子眼中便放射出一缕钦佩的光芒,旻文太子之所以能够百战不殆,就在于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所以他的对手甚至是潜在对手的人,旻文太子手中都有他们详细的生平、性格、习性的记录,旻文太子的情报系统做得非常完善,这也是他能将每一个对手一一打败的重要原因。
这样的卷宗,庾璟年、三位皇子、四大门阀的宗主、大晋重要的文臣武将,每个人都有一本在旻文太子手里。
若是大晋人知道了,定会全身冒寒气的。他们在旻文太子眼中几乎没有秘密。
旻文太子柔声对那女子道:“这些年,委屈你在建康为我做这些刺探机密之事,以你之才学品貌,实在是委屈了。”
庾文泰道:“好,就这样吧!”
袁王妃又倒了一杯酒道:“那妾身回头便着手准备。”
如此琅琊王府这边对这门亲事不再有异议。
另一边庾璟年出得琅琊王府,就马不停蹄带着萧十三直奔皇宫而去,那么急不可耐连萧十三都看得清楚。
他是找皇帝来给他赐婚的。不管庾文泰答应不答应,他相信皇帝一定会成全他的,所以在琅琊王府他才会那般笃定。
庾璟年不知道旻文太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不管怎样,自己看中的女孩还是早点定下来才能放心。没错,现在他就已经把沈沅钰当成了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那就是自己的禁脔,别人便是肖想一下,他都觉得不能容忍。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皇宫,一打听,皇帝正在勤政殿和大臣们议事,庾璟年便直接到了勤政殿。张士德闻讯赶了出来:“五爷,您怎么来了?”皇帝管庾璟年叫老五,张士德便跟着皇帝叫他“五爷”。
看他风尘仆仆火急火燎的样子,张士德有点奇怪。
庾璟年这几年年纪渐渐大了,不像是往日那般张扬跋扈,慢慢变得深沉内敛起来,给人的那种感觉和当今皇帝越来越像,张士德已经好久没在他脸上看出这样的着急的表情了。
庾璟年道:“张公公,皇伯父可在勤政殿?”
张士德道:“皇上正在殿内和大臣们议事。这都议了一个时辰了,半点要结束的意思都没有,皇上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一忙起来,连饭都可能不吃了。奴才劝您还是下午再来吧!”
庾璟年一皱眉道:“我有急事要见皇伯父!这样吧,我到偏殿里等着他。”
张士德道:“也好!”带着庾璟年去了勤政殿旁边的偏殿,又派了两个小太监上茶上果品,自己不敢多留,悄悄返回了勤政殿。
今天勤政殿内在坐的都是高官,议论的也的确是一件非常至关重要的大事。谁也没有想到,旻文太子给皇帝上了一封奏疏,要与大晋结盟,提议共同出兵对付北魏,事成之后两国平分北魏的疆土。
这件事实在牵连太广,元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广召大臣前来商议。
如今以国势来看,自然是进行了府兵制改革的北燕最为强大,军队也最为厉害,如今北燕和北魏的战争如火如荼,若是不出意外,早晚有一天,北魏必然为北燕蚕食殆尽。
北魏占据黄河流域的广大领土,大晋曾经的都城神都洛阳就在北魏的控制下,元帝对于北魏的土地自然是垂涎三尺,若是答应了旻文太子的条件,自然能够分得一杯羹。开疆拓土,是每一个有抱负的君王的终极梦想,元帝自然也是极想有所作为的。
不过没有了北魏的缓冲,大晋就要独自面对北燕的威胁了。那时候北燕统一了北方,势力再上一个台阶,大晋能不能抵挡北燕的百万雄师,那可就难说了。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北魏,也犹未可知。
总而言之,这件事有利有弊,皇帝思索了良久,终究不能决定,今天便请了王谢沈桓四大家族的宗主,以及朝中的重要官员到勤政殿商议。
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不论赞成还是反对,理由都还比较充分。众人吵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元帝听得两耳嗡鸣,心中万分烦乱,心知再这样议论下去,莫说是两个时辰,就是两天也议不出结果来,主战和主和的,各大家族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以家族利益为第一出发点,元帝想想就觉得生气。
其实大晋的实力并不比北燕差,只可惜上上下下一盘散沙,皇族和士族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元帝便停了朝议,叫大臣们先散了。
张士德亲自端了一碗参茶过来:“陛下,议了两个时辰的军国大事,您也累了,喝碗参茶提提神吧。”
元帝接过参茶慢慢喝着,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见张士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士德正在纠结要不要和皇帝说庾璟年还在偏殿等他的事,皇帝累坏了,按说应该好好休息的。不过皇帝既然问起来,他便说道:“庾将军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正在偏殿里等着呢!”
皇帝听说庾璟年来了,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不少,“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庾璟年在偏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张士德打发了一个小太监来请他,他就跟着小太监进了勤政殿。
给皇帝行了大礼过后,皇帝给庾璟年赐了座,道:“这么着急跑来见朕,可有什么要事?”
庾璟年窘得脸色微红,嗫嚅了一下,“有件事,请皇伯父成全!”
皇帝一看庾璟年的神色就猜中了三分,他笑着对张士德道:“没想到老五也有脸红的一天,呵呵呵……”他心情一下子愉悦了不少:“老五,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管是谁,只要和你门当户对,朕定然说话算话,满足你的心愿!”
庾璟年吭哧吭哧道:“皇伯父……”
皇帝哈哈大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吧,谁有这个福气,做朕的侄儿媳妇,朕也有几分好奇呢!”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御座之下跪了下来,朗声道:“侄儿心慕兰陵沈氏三小姐沅钰的人品才学,愿聘其为妻,相守终生,为我生儿育女,请皇伯父成全。”
他这话一说出口,张士德就已经变了脸色。
皇帝全身巨震:“你说什么?你想娶谁为妻?”
刚才还神情欢悦的皇帝音调一下子就低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杀机,庾璟年不由愣住了。长这么大,皇伯父对他一向优容有加,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对他。
庾璟年却是寸步不让:“侄儿看中了文安县主沈沅钰,请皇伯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