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道:“卯时二刻。小姐您昨天睡得晚,时辰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沈沅钰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父亲在前线生死未卜,她又怎么能睡得着。“不睡了,扶我起来梳洗吧。”
宝珠知道沈沅钰心情不好,不敢再劝,就侍候沈沅钰起身梳洗。沈沅钰问她:“昨天值夜的是你吗?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宝珠一边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好,一边道:“奴婢的伤本来就是皮外伤,小姐体恤奴婢,让奴婢养了这么多天,早就不碍事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端着一个盛了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她瑟缩着身子,一进门就道:“小姐,又下雪了!”
今年的天气真是格外的寒冷。都已是二月份快到三月份了,居然还有雪下。沈沅钰有点儿害怕南方这种湿冷的天气,直到现在屋子里的火盆还没有撤下去。
沈沅钰见那个小丫鬟身上落了几片雪花,还没有来得及化,又想起外面乌沉沉的天空,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当阳城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下雪!”
宝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当阳在建康北面,想来是更冷的,应该也会下雪的吧!”
沈沅钰道:“你扶着我到外面走一走!”
宝珠劝道:“小姐,外面在下雪,天气太冷,你刚刚起来,万一被风扑到了,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沈沅钰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一时间抓不到,就道:“别啰嗦了,快去!”
宝珠只好拿了大毛衣裳给沈沅钰穿上,又塞了个小巧的手炉在她手里,才扶着沈沅钰出了房门。果然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宝珠扶着沈沅钰走了几步,被寒冷的北风一吹,沈沅钰机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瞬间她猛地想了起来。
“快,回屋去!”沈沅钰急急地道。
宝珠一愣,实在不明白今天早上自家小姐是怎么了,只得听命将她重新扶了回来,沈沅钰回到屋子,顾不得梳洗,就叫人去请蕊心。
蕊心很快赶了过来,沈沅钰挥退了下人,对蕊心道:“咱们有没有养信鸽?有没有办法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给爹爹?”
蕊心摇了摇头:“信鸽训练不易,家族中的情报机构有人专门负责,所以咱们并没有养那东西。”
沈沅钰听到此话微微有些失望,之前沈昀的信通过人力传送她就想到了,家里应该是没有信鸽,问蕊心这句话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
蕊心道:“小姐,你要信鸽干什么?”
沈沅钰道:“我想给父亲或者庾璟年传一份消息,有个很好的守城的法子,若是照做,说不定能够守到援军的到来。”
蕊心大喜:“是什么法子?”
沈沅钰摆摆手,“这件事晚点而再跟你说,关键是这份消息要怎么送到父亲或者庾璟年的手上。”她在屋里焦急地走了两步,“要是能见三皇子一面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把消息尽快传给庾璟年。”
蕊心听了大为同意,“小姐说的有道理,信鸽咱们没有,三皇子必定有的。”
只是沈沅钰现在实在不方便进宫。蕊心眼睛一亮,“之瑶小姐是琅琊王嫡女,她进宫肯定比小姐方便。”
沈沅钰大喜:“正是如此,你现在就亲自去一趟琅琊王府,把这件事和之瑶说清楚,让她直接请三皇子到咱们府上来。”
蕊心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了。
沈沅钰这才叫宝珠给自己梳妆。吃了早饭,又等了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回报:“小姐,三皇子和之瑶小姐来了,要见您一面。”
“快请!”就扶着宝珠的手进了待客的花厅。
不大一会儿,三皇子和庾之瑶就进了花厅,两个人都是满脸又惊又喜的神色。三皇子那么稳重的人,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客套了,进门就说:“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若是能解了当阳之围,本王感激不尽。”说罢连连拱手!
三皇子也真是急病乱投医了,这几天他也一直在召集幕僚,寻找退兵之策,只是段光是北魏的名将,半生戎马,什么样的情况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打过仗,能想到什么好法子。
今天庾之瑶过来和他一说,若是别人,三皇子根本连见都不会见,可是沈沅钰不一样,她的聪慧多谋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到了沈府来见沈沅钰。
庾之瑶更是泪水涟涟,“钰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二哥!”直接把沈沅钰当成救命稻草了。
沈沅钰苦笑:“殿下,之瑶,你们先坐下。我父亲如今也在当阳城,就算为了父亲,我也不会藏私。我这个法子有没有用,还要看老天爷站不站在咱们这一边。”
等两个人坐下了,沈沅钰先道:“我想问问殿下,前线的情形现在到底如何了?”三皇子这边应该有第一手的消息。
三皇子道:“段光的大军已经到了,如今十万大军已将当阳城团团包围,不日就要攻城了。而徐州和荆州的援军至少要十天之后才能到达。当阳城中只有一万军队,还都是些残兵败将。”
沈沅钰和庾之瑶都是听得脸色沉重。三皇子说完了这些,又说了一些好消息:“好在安仁虽是第一次带兵,却颇有大将之风,这些日子加紧带人构筑城防,训练士卒,又与士兵同吃同住,加上沈先生短短时间就筹措了十万石粮食,如今城中士气高昂,安仁死守不出的话,应该能坚持几天的。”
想了想,觉得沈沅钰和庾之瑶都不是什么外人,就把实话都和她们说了:“安仁也是足智多谋,他叫人在城中散播谣言,说黑骑军整合了一万契丹兵,契丹人十分野蛮,每次城破必然屠城十日方休,城中数十万百姓为了活命,无不同仇敌忾,一心一意帮助我方守城。安仁现在一方面在军中排查奸细,一方面派人训练民壮,想来段光想要轻易拿下当阳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沅钰听得双眉亮了起来。“庾将军果然天纵奇才!”连自己的人都骗,也真是够心黑的,不过这一招看起来还真是十分奏效的。
三皇子已经等不及了,就问道:“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法子?”
沈沅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殿下?那边的天气如何,有没有下雪!”
三皇子想了一下道:“安仁给我的战报里说了一句,当阳城昨日也下雪了!”
沈沅钰满脸紧张地看着他,见他这样说,不由兴奋地站了起来:“真是天佑我朝。”
她双目闪闪生光地看着三皇子,“我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人在晚上的时候在城墙四壁上浇水,今年天气反常,到现在还奇寒无比,这样过了一晚,第二天整个当阳都会变成一座冰城,滑不留手,那段光就是三头六臂,我看他怎么攻城!”
这个法子并不是沈沅钰想出来的,当年明朝靖难之役的时候,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就曾经这么干过。沈沅钰不过是现学现卖而已。
三皇子已经听得傻眼了。“妙!妙!妙!”三皇子一连说了三个妙字,他忽然起身对沈沅钰行了一礼:“三小姐此计,可当十万雄兵。我代表当阳城一万士兵和二十万百姓,谢过三小姐。”
庾之瑶在沈府的二门处下了马车,沈沅钰和沈沅舒迎了上来。
庾之瑶一手一个抓住两姐妹的手道:“钰姐姐,舒妹妹,你们没事吧?我是个孤陋寡闻的,直到今天才听说那天听完了妙慧大师,你们在回程的途中遭遇匪徒袭击的事情,就立刻出来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庾之瑶没有下帖子就直接坐着马车来了。可见她说的都是真的。沈沅钰笑着道:“我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你不必担心!你能来看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沈沅舒也是连连点头。
庾之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三个人相扶相携走进长乐堂,庾之瑶见过了周氏,沈沅钰将她引入了待客的厅堂,庾之瑶就拍拍手,就有丫鬟捧上大大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一看,都是人参、何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
庾之瑶道:“这些都是我送给钰姐姐和舒妹妹压惊的,一点儿东西,不成敬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沈沅钰便道:“这太贵重了!”
庾之瑶道:“不瞒钰姐姐,我身体不好,这些都是二哥从各地搜罗来的,我也吃不了这好些,今天我也只不过是借花献佛!”
沈沅钰又推辞了一回,见庾之瑶态度诚恳,也就收下了。
庾之瑶道;“听别人说起你们姐妹遇刺的事儿,我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好在你们都没事儿,真是菩萨保佑了!”
沈沅钰道:“多亏那天咱们提前分手了,要不还得带累妹妹跟着受这一场惊吓!”
庾之瑶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沅钰就简单地把那一日的情形和她说了一遍。庾之瑶又感叹一回。小丫鬟端上了茶果,沈沅钰就岔开话题道:“上回我送你那一瓶桂花头油,妹妹可用了?”
庾之瑶笑道:“用了,用了!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竟然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制作头油,我用了之后,不但头发乌黑油亮,还有一种淡淡的桂花香味,琅琊王府的姐妹们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沈沅舒就掩着嘴笑。沈沅钰道:“对外我都说这方子是我娘陪嫁来的。可不敢说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
原来这桂花头油弄好了之后,不论到哪里都十分受欢迎,沈沅钰试验了一段时间之后,见这东西对头发没有损伤,才敢进献给老太君,老太君用了也赞不绝口。沈沅钰又让人送了几瓶给周家的表姐妹,还有宁德长公主。众人都是喜欢的不得了。
就有不少人想到沈沅钰这里来求方子,她却是十分狡猾地一一回拒了,只把那头油放到周氏陪嫁的香粉铺子里出售,一瓶的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每次还只是限量供应,就只卖十瓶,饶是如此,还是供不应求。余下的,她便拿着四处送礼,收到的人无不对她感恩戴德。如今这桂花头油已经风靡了整个京城,不知道多少闺阁小姐想要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一瓶。
沈沅钰这样生财有道,不但是沈家众人,就连三皇子和谢纯等一直关注她的人也都是惊讶万分。他们却不知道沈沅钰想的却不仅仅是赚钱,女人都是爱美的,用这种稀缺的头油来做人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沅舒听见庾之瑶这样说,就道:“之瑶姐姐,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和我,我们说,我们一定免费提,提供!”
庾之瑶就笑着刮了一下沈沅舒的小鼻子,“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做得了钰姐姐的主了!”沈沅舒微微有些脸红地躲到了沈沅钰的背后。
三个人全笑了起来,庾之瑶和沈氏姐妹在一起,总觉得特别放松舒适。
小姐妹们说起这些自有说不完的话题。沈沅钰却见庾之瑶始终愁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沅舒就问道:“之瑶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心事?”
沈沅钰也看向庾之瑶:“之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庾之瑶就叹了一口气道:“不瞒钰姐姐和舒妹妹,自从二哥去了司州,不久被任命为征北副将军,带兵攻略司州,我这心里一直担心的要命,几乎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眠。”
沈沅钰登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谁说不是呢?庾将军身在司州,我父亲也在义襄郡。兵凶战危,咱们这些亲人怎么能不担心呢!”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北魏在司州屯驻的士兵并不多,指挥官又是借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缺乏战争经验的,反观我大晋,兖州都督柴荣身经百战,经验老道,庾将军又是骁勇善战,想必用不了多久必能高奏凯歌,凯旋回京的。”
庾之瑶听了眼睛一亮:“我见识浅薄,对前方战事一无所知,姐姐能否好好给我讲讲!”
沈沅钰就把这些日子以来搜集到的信息一一讲给庾之瑶听。庾之瑶对沈沅钰是十分信服的,听完了果然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该多来沈府,多听听姐姐的教诲,也免得担心了这么久!”
沈沅舒也安慰她:“庾将军,吉,吉人自,有天向,你,你就别担心了。”
庾之瑶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二哥那种性子……”她摇了摇头:“……从小最是要强,不论做什么总要做到最好,好像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给谁看似的!他从小受了不少的苦……我就怕他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沈沅钰一愣,没想到庾璟年在最心爱的妹妹眼中竟然是这样的。
就像沈沅钰所预料的那样,大晋军队在老将柴荣的带领下,步步为营,一连攻取了司州的三个郡,一时之间捷报频传,大晋朝堂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三皇子鼓动手下的官员们造势,一时众臣纷纷上书,要为柴荣和庾璟年请功。
因为庾璟年在这次战争中虽然是第一次领军出征,却独自带领左翼大军,不但连克州城,更牢牢牵制了高俊的一路大军,可说是厥功甚伟。
皇帝看到这些奏折,只不过笑笑,便留中不发了。
就在众人以为司州的领土已经成为大晋囊中之物的时候,战争的形式却发生了逆转。大晋的军事部署接连泄露,先是屯驻在汝阴的大批粮草被北魏派出的一批骑兵偷袭成功,几十万石的粮草一朝化为灰烬。
紧接着兖州都督,老将柴荣的军队在白虎滩中伏,三万大军折损过半。征北大将军柴荣战死当场。司州十二郡本来已经被大晋拿下了八个,这一下子又被北魏夺回了四个,庾璟年收拢残兵败将,死守当阳城。勉强保住了剩下的四个郡。
消息传回建康,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大皇子则在府中大笑三声。大皇子和太子煽动手下则趁机上书,弹劾柴荣和庾璟年贻误军机,要求皇帝重重处罚他们,矛头直指三皇子。
三皇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才得皇帝召见,庾邵渊由张士德引领着,走入幽深的紫宸殿中,看见皇帝面容平静地坐在宝座上面。他立刻跪在皇帝脚下,大声道:“请父皇即刻下旨,任命儿臣暂代兖州都督之职,只要父皇给儿臣一卫兵马,儿臣必能犁庭扫穴,将功折罪,一举重夺司州。”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父皇?”三皇子听见皇帝这句话,不由的全身一震,司州之事一直是自己在暗中策划,兖州都督柴荣也好,庾璟年也好,说到底都是替自己办事,现在事情闹到这样不可收场……听皇帝的意思明明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内情。
三皇子就不由得额头见汗。
皇帝冷冷地看着这个儿子,目光中像是淬了冰一样。“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难道想抛下太原王氏女,就这样到战场上去?况且你不过一个区区的皇子,文不成武不就,你凭什么那般自信,你就能力挽狂澜?”
三皇子道:“儿臣大婚,乃是私事。司州之战,却涉及我大晋的国运,乃是公事。公事和私事哪个更重要,儿臣心里明白!父皇若是不相信儿臣的能力,儿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是此战不能胜,儿臣愿受国法家规的惩罚!”
皇帝把玩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祖母绿扳指,淡淡道:“你此去,并无十全把握,你却一意孤行。你要知道,你便是失去这一次机会,并不会伤了你的根本,可若是在司州战败了,你的声望将受到巨大的损失,从今以后,就算想做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也有所不能了!你还想去吗?我想要听你的实话!”
三皇子犹豫了片刻,磕了一个头,毅然道:“启禀父皇,五弟是为了帮我才去了司州,如今他被困在当阳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儿子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焦虑得一夜没睡,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必须去救他!”
三皇子说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他和庾璟年从小一处长大,彼此情同手足,两人相互扶持,共同对抗来自大皇子和太子的明枪暗箭,感情之深挚绝对非比寻常。皇位他当然想要,可是他也绝对不想庾璟年出事。
皇帝听了他的这番话,表情出人意料地缓和了下来。“你们呢,还是太年轻了,不吃几次亏,是不会长记性的。北魏这些年虽然日渐贫弱,这块骨头却不是这么好啃的,而旻文太子,也绝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你们这是在与虎谋皮啊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