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太子庾邵恒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十八学士”。“十八学士”乃是茶花中的珍品,极难饲养成活,这盆十八学士却是太子自己养的,并未假手于人,南方的天气较为温暖湿润,此时十八学士已经开花,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灿若烟霞,美丽得惊心动魄。
太子詹士崔容走了进来,笑道:“别人已经磨刀霍霍了,太子爷还在侍弄花草,您可真是好雅兴啊!”
太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老崔你不知道!这养花的学问大着呢。譬如说这十八学士吧,娇嫩的很,你需要浇水,你不浇水,它会渴死,可你浇水浇得太多了,又会把它淹死,所以关键还在于一个度。你说这养花和做人甚至是朝政是不是一个道理呢?”
崔容道:“殿下说得正是。只是这道理人人懂,能够拿捏好这个度的却并没有几个人。比如说微臣吧,您让微臣养这盆十八学士,不要说开花了,肯定没有几天就养死了。”
崔容是太子詹士,正三品的高官,本来是皇帝派到太子身边,监视太子的眼线。庾邵恒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才将他收服,如今已经成为太子的重要幕僚。单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太子不是无能之辈。
太子无疑是个优秀的皇位继承人,他的悲哀在于他有一位手段高明而又猜忌苛刻的父皇以及两位和他一样优秀的兄弟。
太子就将崔容请进了宫室,又吩咐随侍的太监打来热水净手洗面,梳洗了一番才来到宫室内见崔容。
崔容见太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佩服。两人分宾主落座,太子道:“崔大人急急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容道:“不知太子有否得到消息,皇上已经正式任命柴荣为征北大将军,庾璟年为征北副将军,要他们全力夺取司州。”
太子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孤早已知道了。有件事崔大人可能不知道,据传我大晋的传国玉玺如今就在司州的都督府中。”
“什么?”崔容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他神色严肃地道:“太子,三皇子先是找了种种借口将庾璟年派到义襄郡,如今又出现这样的事,三皇子所图非小啊!”
太子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司州十二郡繁荣富庶,盛产米粮,更不用说传国玉玺何等的重要,柴荣是老三的铁杆支持者,庾璟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他和老三是穿一条裤子的,若是叫他们拿下了司州,又夺回传国玉玺,到时候老三威望大张,哪里还有我这个太子的立足之地!”
太子看得倒是十分透彻。
崔容道:“既如此,不知太子有何应对之策?”
太子也有一些无奈,他得到的柴荣进攻司州的消息远比崔容要早,也隐晦地向皇帝揭露过三皇子的野心,可是皇帝不为所动他有什么法子。这么多年来,皇帝一方面把他立为太子,给他一定的权力,另一方面却又百般宠爱三皇子,他实在弄不明白皇帝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可比“十八学士”难伺候多了。
太子笑道:“崔大人既然肯来找我,必定是有以教我了!”
崔容笑道:“太子果然聪明。现在三皇子如此的锋芒毕露,不光咱们东宫嫉恨他,有人比咱们更嫉恨他。”
“你的意思是……老大?”
“正是!”崔容捋清了思路,继续道:“三皇子被刺之后,庾璟年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了大皇子一状,大皇子先是被幽居在宫中,后来又被皇上责令回府闭门思过,这阵子怕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吧。大皇子年轻气盛,最为嚣张跋扈,要是咱们把这头猛虎放出来,凭他的脾气,他还不狠狠咬仇人一口?”
太子道:“老大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不在老三之下,这样将他放出来,会不会放虎归山,遗下后患?”
崔容道:“敢问太子,三皇子和庾璟年构陷忠武将军郭振裕有谋反之意,意欲牵连大皇子,这样的伎俩,可能瞒得过皇上?”
太子道:“自然是瞒不过的!”
“这便是了!皇上早已将郭振裕全家流放,却没有牵连大皇子,要是他真有废掉大皇子的心意,早就让三法司会审大皇子了。所以皇上对大皇子还是有回护之意的。”
太子深以为然。“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皇上明明知道郭振裕是被构陷的,为什么还顺从了老三他们的意思,真的将郭振裕流放了?”
这个问题崔容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回答起来便极为流畅,“依微臣所见,大皇子太过嚣张跋扈,他手下的兵将都只认大皇子是主子,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用大皇子掌兵抗衡士族,想要的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却不想被这把尖刀所伤。”
太子是极为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父皇早有惩治老大、收回兵权之心,老三和庾璟年将这样的一个把柄送到父皇手里,哪怕这个把柄再荒诞不羁,皇上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剪除老大的羽翼?”
崔容道:“正是如此!”
太子却觉得脊背发冷:“他们也知道诬陷郭振裕图谋造反难以令人信服,却还是这样做了。是因为他们精确把握父皇的心思?”若是如此,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恐怕就是如此了!”
太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难道他们在父皇的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也一直在努力这样做,不过这事儿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皇帝身边的一切都是张士德在打理,张士德别看平日里对皇子们毕恭毕敬的,可实际上却只忠于皇帝一个人,想收买张士德根本就不可能。此事还要做的阴密,他花了无数心思才在皇宫里布下几个探子,如今还都地位甚低,根本不能到皇帝跟前侍奉,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道:“你继续说。”
崔容道:“既然皇上没有长久拘禁大皇子的意思,咱们何不做个人情,去皇上跟前求个情,将他放出来,到时候不需要咱们授意,他自然会想办法阻止三皇子上位!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才有机会渔翁得利呵!”这是把水搅混了从中取利的意思。
太子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好,我这便去紫宸殿替老大求情。”
沈沅钰揭露了路萧然的真面目就算齐活了,接下来就不用她操心了,自有三太太操心。沈沅思很是颓唐了一段时间,也就慢慢好了起来。沈沅钰后来听宝珠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沈沅思烧了不少东西,就包括当初那个十分珍视的荷包。
沈沅钰明白沈沅思这是要彻底和路萧然一刀两断的意思。又过了一段日子,沈沅思终于想通了,接受了琅琊王氏这门亲事,开始一门心思躲在家里绣嫁妆。算算日子,倒是比沈沅钰预料的还早上几天。
沈沅钰摇摇头,她在前世看过了太多痴男怨女的分分合合,对这些事情早已看透了淡漠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就是沈沅思暂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放不下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时间就能帮她治愈一切伤口。现在沈沅思这么快就想通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小三房上上下下无不对沈沅钰感恩戴德,三太太派人送了不知多少礼物过来。其实沈沅钰的本意也并不是为了拉拢小三房,她只是发自本心地想要帮助沈沅思这样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孩儿而已。
这天蕊心匆匆忙忙地过来找她,神色十分慌张,一进门就说:“三小姐,不好了,司州那边打起来了。”
沈沅钰脸色一变,司州和义襄郡紧挨着,司州战事一起,必然牵动义襄郡,那沈昀岂不是也要被卷入战争之中?沈沅钰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她早就知道,沈昀虽然还没有被确立为宗子,却也是家族九大执事之一,在家族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义襄郡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沈弘是绝不可能把沈昀派过去的。
“你不要着急,先坐下喝口茶,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对外的消息现在都是交给蕊心掌管的,东府上下,就数她的消息最为灵通。
蕊心坐了下来,哪里有心思喝茶,急急道:“本来是北燕和北魏开战,不知道为了什么,兖州都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趁着北魏迎击北燕,后方空虚的当儿,突然宣称司州的土地和子民本为大晋所有,北魏在大晋的领土上残酷虐待大晋的子民,因而出兵奇袭了司州的当阳郡,陷五城,如今报捷的文书恐怕就快要到京城了。”
沈沅钰直接问道;“爹爹那边可传来消息了,爹爹还好吗?”
蕊心摇了摇头:“老爷的信是半个月一封,十分准时,下一封信要到这个月的初七才能到。”
英语里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战争发生在北魏的境内,想来沈昀坐镇后方,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沈沅钰在屋子里面走了几步,却终究是放心不下,她招呼蕊心道:“走,咱们去西府找三哥去,他在义襄郡呆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想来能比我们更了解情况。”
到了西府,沈沅钰先去见过二老太太谢氏,这才到了三哥的房中。沈沐今天刚好没有出门,听说三妹妹来了,十分高兴地将她迎进屋子,还没等沈沅钰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说:“我正要派人给你传话,这几天在府里闷都闷死了,这眼瞅着春天来了,咱们找个时间出去跑马踏青去吧!”
沈沅钰听得一阵奇怪:“三哥你不是最讨厌和我们这些女子出门的吗,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沈沐咕哝道:“还不是因为谢纯吗?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匹大宛良驹,十分神骏,我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肯让我骑一回,前几天才叫人给我捎信,说要要组织士族中年轻一辈踏青跑马,倒是会带着那匹神驹前去,我若是能把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带过去,就让我骑一骑他的马。”沈沐别的爱好都没有,唯独就是喜欢马。谢纯这一下是真正戳中了他的要害。
沈沅钰更加奇怪了,“三哥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和谢纯势不两立的吗,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近了?”
沈沐摆摆手道:“谢纯那小子虽然嘴巴很臭,说话十分噎人,可是人还是不错的。”
沈沅钰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事,她皱着眉头,像是审问犯人一样问沈沐:“三哥你告诉我,你和谢纯是怎么搅合到一块儿去的?”
沈沐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参加了几次士族的聚会,和谢纯喝了几次酒。慢慢的知道了谢纯的为人,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他是在故意接近你呀!笨蛋!”谢纯的性子,沈沅钰自认为还是十分了解的,他看什么人不顺眼,是轻易不可能改变看法的,沈沅钰可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在见到谢纯的时候,谢纯对沈沐的冷嘲热讽。谢纯是不可能和沈沐成为好朋友的。
沈沐吓了一跳:“小妹你不要危言耸听好吗?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又不是绝世大美女,谢纯刻意接近我,他图什么?他对我是不是怀有什么别的目的,我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沈沅钰恨铁不成钢地在沈沐的脑门上狠狠戳了一记,“你就是个傻子!自己被人耍了都还不知道。”谢纯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刻意接近一个人,绝对能做到没有一丝破绽。他接近沈沐到底有什么目的,沈沅钰一时也参详不透,不过不妨碍她继续劝阻沈沐:“反正我警告你三哥,以后你离谢纯远一点儿就对了。他不论找你干什么,你都推掉就是了。”
沈沐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至于吧!”
沈沅钰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威胁他:“你要是敢不听我的,叫我知道你阳奉阴违,我就找一天把你马厩里的马匹全都给放跑!”
沈沐听了这话,吓得连连摆手:“我的好妹妹,我的姑奶奶的,你可饶了我吧!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还不成吗?”西府马厩里的那些马儿,是沈沐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弄回来的。跟他的命根子也差不多。
蕊心虽然忧心忡忡,看见兄妹俩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由莞尔一笑。难怪这位脾气孤拐的三少爷和三小姐最对脾气,试想除了三小姐,谁会这样对待三少爷?
沈沐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赶紧岔开话题道:“小妹你最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这一次来找三哥,是有点儿事想要问问你!”就把司州之战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消息还不如沈沅钰灵通,这消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早知道司州有这样的大仗好打,我就不回来了!”
沈沅钰让沈沐拿出军用地图,三个人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然后沈沅钰问了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直接把沈沐给问住了。
“北魏现在的政治局势如何?”
沈沐道:“我怎么知道!”
沈沅钰是彻底无语了。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沈沐连敌人最基本的信息都不去了解,这是一辈子想做大头兵的节奏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她刻苦钻研,对于当今天下的形势倒是有所了解。她向沈沐科普道:“北魏现在的皇帝是武成帝拓跋湛,是北魏神武帝拓跋欢第九子,也是北魏的第四任皇帝。他继位之后,对内宠幸奸佞,残害宗室,逼奸皇嫂,民间怨声载道,军事上又屡屡败给北燕的旻文太子,北魏的国力本来是强于北燕的,现在接连丢失领土,实力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沈沐听得满脸的崇拜:“小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沈沅钰无语道:“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点儿心,哪个会不知道?也就你不知道吧,你问问蕊心,她知不知道这些?”
沈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三哥不是不爱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