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珍也在座,正和新安公主、庾莹说话。她与新安公主是表姐妹关系,平日里湖阳郡主没少带她进宫,两人本就熟识,坐下没说几句便有了共同语言。沈沅珍已对沈沅钰恨之入骨,新安公主如今也视沈沅钰如同仇寇。加上一个庾莹,三人正在小声商量着等会儿怎么找个机会收拾沈沅钰一番,好出口恶气,听见宁德长公主的话都是一愣。
沈沅珍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因为刚才她也去拜见过宁德长公主,长公主对她爱答不理的。
沈沅舒也听到了长公主的话,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沈沅钰推了她一下,她才站起身来,有些怯怯地走上前去。
“沈沅舒给,给长公主殿下,请,请安!”沈沅舒努力想把这一句话说囫囵了,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沅舒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似乎人群中有一两声轻笑响起,让她如同芒刺在背,那一瞬间,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脑袋,整张脸都涨得血红。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过话!
宁德长公主道:“抬起头来,给本公主瞧瞧!”
沈沅舒强忍屈辱,抬起了头。平心而论,沈沅舒的模样长得不差,在姐妹中间也算得出挑的。宁德长公主见她小脸雪白晶莹,鼻子小巧直挺,尤其是一双眼睛,清透明澈,那样的单纯天真,正如沈沅钰所说的一般。
长公主就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是不错!”长公主一生阅人无数,这一句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沈沅舒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的身上。
长公主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明明知道你口齿不清,却为何又要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话。”
“臣女……不知!”
沈沅钰双手紧紧握拳,她不知道长公主要干什么,是要羞辱八妹妹吗?可看起来却又不像。她已经把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成了亲妹妹一样,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宁德长公主道:“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曾有一段话: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而写出这段话的司马迁也在受到腐刑之后,隐忍苟活,最终写下了史记!”
“我借用这段话想和你说的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我,失去了丈夫,又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你,不能说一口流利的话,这些都是老天爷给的,不是咱们能够选择的!咱们能够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别人更好。别人越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你就越要大胆说话!不要害怕嘲笑,嘲笑你的人,她们的浅薄和无知,比你这天生的口吃,更应该受到鄙视和嘲笑!我说的这些,你都能明白吗?”
沈沅舒猛地抬起头来,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一番话,或许效果不会有这么好。可是宁德长公主,是所有宗室乃至整个建康都尊崇的人物,她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明确地支持沈沅舒,就给了沈沅舒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一瞬间,她便泪盈于睫。“我,我明白!谢谢,长,长公主的厚爱!”
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孩子不但纯良,而且足够聪明。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沅舒走上前来,长公主从头上拔下一根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细心地给她戴在了头上。“我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件小玩意儿,你拿着玩儿吧!”
老太君吃了一惊:“这件首饰,怎么可以送给八丫头?”
得知三皇子和庾璟年是在花园子里遇见了宁德长公主和庾之瑶,这才自告奋勇地带路,去的目的地也正是老太君的寿鹤堂。一事不烦二主,沈沅钰就亲自带着几人直奔寿鹤堂去了。
老太君的寿辰,本来庾之瑶是不想来的。是庾璟年觉得妹妹整天呆在家里,怕闷坏了她,这才非要带着她出门。庾之瑶在花树之后,听见沈沅钰怒斥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那样的护着妹妹。她性子柔顺,最佩服沈沅钰这样刚强勇敢的女子,所以一路上,她一直好奇地偷偷打量沈沅钰。沈沅钰对她颇有好感,便转头报以友好的一笑,庾之瑶的脸却攸地红了。
沈沅钰觉得有趣:庾璟年那样一个毒蛇般恣意凌厉的男子,竟有这样林黛玉一样的妹妹。
反观新安公主等三人,全都变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不敢说了。不片刻就到了寿鹤堂,里头都是女客,三皇子和庾璟年不方便进去,便在门口告辞。
三皇子又忍不住打量了沈沅钰几眼,温言道:“之瑶体弱,烦请沈姑娘多照应照应。”
沈沅钰不由有些奇怪,拜托照顾妹妹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庾璟年这个亲哥哥来说的吗?她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庾璟年,正对上他那幽幽的黑瞳,那里似乎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可是看向庾之瑶的时候,又满满的都是怜爱。
沈沅钰极快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眼神……让她感到自己仿佛窥见了庾璟年的一般。沈沅钰觉得,他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儿温柔存在的,就像他对待庾之瑶那样。只是这份温柔,不肯轻易给了别人而已!
“请二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庾姑娘!”沈沅钰自然客气地答应着,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拜托她的是三皇子一个人,她却说“请二位放心”。
庾璟年又交待了庾之瑶几句,才跟着三皇子离开了寿鹤堂。沈沅钰派了一个管事领他们出去,这时老太君已经得到消息,亲自接了出来。
老太君便要上前见礼,宁德长公主赶紧拦住了她。“老姐姐,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宁德长公主看见老太君也有几分激动。
老太君拉住宁德长公主的手道:“已经有四年了!自从你的小儿子战死沙场,你就一直闭门谢客……连咱们这些老人,你也不走动了!”
说到儿子,宁德长公主触动了慈母情怀,不由得眼中含泪,想起今天是老太君八十岁的大寿,可不是哭的时候,就把那眼泪硬生生地忍住了。
老太君人老心不老,已经道:“看我这老婆子,净说些着三不着四的话,从前的事儿过去了,就不提了,不提了!今天你能来看我这老婆子,我不知道有多么高兴!”
拉着长公主的手就往堂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那小孙孙还好吗?是叫安哥儿的吧,今天怎么没带来给我瞧瞧?”
长公主道:“这孩子打小生下来就身子骨不好,长到这么大,那药都是当饭吃的。今回我本来想带他过来给老姐姐拜寿的,谁知昨天晚上睡觉蹬了被子,早上起来就又有些咳嗽,我就把他留在家里了,由奶娘照顾着他。我现在天天烧香念佛,不求别的,但求我那小孙孙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比什么都强了。”
安哥儿是长公主大儿子的遗腹子。当年长公主的大儿子战死沙场,他的妻子卢氏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就这么早产了,卢氏因为产后血崩,生下安哥儿没多久就追随着丈夫去了。留下的唯一儿子还是这么一个病秧子。
两人说着进了正堂。相互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老太君坐了首位,宁德长公主坐在下首相陪。新安公主、汝南王妃等人这才上前来给老太君拜寿。
闲话几句,又来了几波客人,偌大的堂屋已经满满当当。
沈沅钰则领着庾之瑶落座,一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香茶亲自奉给庾之瑶道:“庾姑娘请用茶,你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说!”
庾之瑶刚坐下又连忙站了起来:“三小姐你太客气了。”
沈沅钰笑着请她重新坐下,莞尔道:“你平时不怎么出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