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打了个激灵,瞟我一眼不安道:“皇上本来其实还有增兵的意思,只是皇贵妃在侧进言,说侯爷三番五次阻挠皇后娘娘凤驾回銮,抗旨不尊实非为臣之道。如此逆臣,不救也罢。太后也说西北的消息往来向来不密,皇后失踪本就可疑。此次侯爷被围困,恐怕也不能着急下定论。皇上听完之后,再也不肯考虑援救之事了。”
我无力跌坐在椅子上,春雨连忙让那人退下。她亦是焦急万分,只是碍于我,少不得咬牙撑着。
而我伏在她的臂弯里,失声痛哭。
“夫人……”春雨也按捺不住,泪水滑落。
我凄然失声:“春雨,原来是因为我!郭伯媛的嫉恨、太后的疑心和皇上的猜疑,都是因为我任性不肯离开暄化。他不肯救他,我原本恨到了骨子里,可是如今我除了懊悔自己,竟发现已没有立场去记恨皇上。”
春雨抹去眼泪,连忙道:“不怪夫人,这事如何能怪夫人。当初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今日,谁都不曾想过,皇上会因为娘娘而迁怒侯爷。”
如何没想到,我在宫中那么多年,怎会不懂避嫌的道理。而我只是贪恋留在他身边的安心,贪恋心中不可告人却从未减少的情愫。我不愿离开暄化,不愿回到萧琰身边,任谁看在眼里都知道有问题。而我故意忽略,心存侥幸,以为以萧琰如今薄弱的能力,没有名正言顺怪罪我的机会。
可他毕竟是天子,毕竟是这个天下合法的至尊。执拗了一年,我还是不得不屈从于他的权势,选择回去。如非魏瑾傻痴不顾危险将我劫走,我只怕早已回到那个阴沉的牢笼中去。而眼下魏瑾危在旦夕,只有萧琰能救他。可又是因为我先前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萧琰。自魏瑾被围困,至今已有半月,他还能支撑多久?
御林军为辅尚可,绝非善战可用之兵。面对楚王二十万大军,我相信哥哥确实已经力竭。他明白利害,如果魏瑾有损,下一个被楚王猎杀的,就是他了。
去年与大辽的恶战何等凶险,我们还是挺过来了,却不想楚王一朝发兵,竟然如此难以抵挡。
他说过,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带我离开。自我认识他起,但凡他承诺做到的事,无有食言,所以我才听他信他,一直乖乖的在这里等着他。然而苦等数月,我等回的却是一个或许永不能相见的噩耗。
不,不可以。自到了暄化,我步步犹豫日日纠结,好容易放下了全身心的背负决定放肆一回,却又被命运捉弄。或许萧琰可以不顾忌他的生死,我却不能坐视。
无论来日如何,眼下我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傍晚残阳如血,西北大漠的荒凉让我的心境更加冷淡。我一个人去了暄化城中,又回到当初居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这个小院子里,埋葬了我父辈的爱恨,记叙了我舅舅一辈子的愧疚,也见证了我如嫩芽般萌发的情愫,和如今无奈又无力的选择。
人的命运,真是上苍注定的,首尾相连的可怖。我的一辈子,恰如舅舅临死前说过的,缘起于此,那么也自当缘灭于此。
忽而记起,他曾特意嘱咐过我,如果有一日我也走到了母亲当年的那一步,万万不要学她。我以为他是不愿我与不该纠缠的人纠缠,魏瑾却告诉我是不该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想来,我们的理解都太肤浅了。
舅舅此生,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经历过太多爱恨。如非走到今日的地步,我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是窦氏的女儿,背负着一个家族的命运,却与无法属于她的人产生了感情。当情爱与责任相遇时,母亲任性的选择了了前者,却终究不得不屈服与后者。我们在这世上,到底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除非自私到几点,需要承担和背负的责任,永远也无法摆脱。
因为放纵过,所以更明白什么是责任。
爱,也是责任的一种。一如我不能放弃魏瑾,他的平安康健是我此生最大的背负。
“你说什么?”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差点坐不住。
春雨连忙上前扶住我,问谢之桃道:“谢妃娘娘,您此话可当真?”
谢之桃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自然当真,楚王有心剪除近襄侯这个劲敌,自然倾全力绞杀。楚王还下令,谁能斩下近襄侯人头,赏千金,封万户侯。”
我脑海中盘旋着谢之桃的那句话,眼前一阵晕眩。春雨见事态不好,连忙道:“今日天色已晚,谢妃娘娘势必不能再赶路了,不如在这院子里歇下吧。我们夫人喝药的时间到了,娘娘若有话要絮,烦请明日再说。”
谢之桃狐疑地看了我们主仆二人一眼,忖忖说:“也好,你先休息吧。”
我看着她走出内室,紧绷的身体立即松软下来。春雨死死拉住我,道:“夫人您没事吧?”
我拉住她,哆哆嗦嗦问道:“她方才说了什么,春雨你听清楚没有?”
春雨眉心略紧,低头思量半天方说:“侯爷确实许久未曾来信,但这也并不能证明侯爷会遭遇不测。谢妃娘娘一路走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夫人切不可轻信乱了分寸。”
我听了这话,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我道:“你说的不错,魏瑾他治军良久,必然不会轻易出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派人去打听,看看前方究竟发生了何事。”
春雨点点头,将我扶起坐在椅子上,说:“奴婢是近襄侯府出来的人,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弄清楚。”
我疲倦的颔首。
一日后,春雨面色凝重地回来复命。我瞧见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就已经明白。
怎么会这样呢?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周暄,如今的我一无所有,只有他是我的依靠,他怎么能出事?
死死咬住嘴唇,我不敢让自己倒下。春雨站在我身边,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劝慰我。她的心里,也一定同样担忧魏瑾如今的处境。
“你实话告诉我,现在他那边,情形到底如何?”我问道。
春雨说:“当日侯爷和夫人的哥哥兵分两路,一路正面与楚王对阵,一路从背后偷袭,可惜被楚王识破。楚王在半路设了伏兵,击退了偷袭那一路。侯爷没有援兵,楚王的军队又数倍于他,只能且战且逃。如此被逼上孤山,已经有七八天了。楚王有心置侯爷于死地,日日加紧攻势。这样下去,只怕侯爷独力难支。”
我胃中一阵翻腾,刚刚服下不久的粥全部吐了出来。血潮涌动,伴随着我的呕吐冲上脑门,激的眼前一黑。鼻尖沁出汗珠,耳中除了嗡嗡的嘈杂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我费力的喘着粗气,这样恐怖的样子吓坏了春雨。
“夫人,您没事吧。”春雨拿了帕子给我拭去嘴角的污秽,又端了水来与我漱口。
半晌,我勉强平复下来。春雨叫了个小厮进来打扫屋子,又对我说:“夫人千万保重身子,如果侯爷脱险归来,一定不愿看到夫人这个样子。”
我苦笑连连,未及开口,忽见眼前闪过一道倩丽身影,原来是谢之桃来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复杂不已,皱着眉头挨着我坐下。春雨方才的话一定被她尽数听到了,她那么聪明,必已全然明白。
“昨日我就起了疑心,方才听春雨这样说,我才真的明白原来你和近襄侯关系匪浅。”她顿了半晌,慢慢说道,“早先听人议论,你们两个在暄化同处一个屋檐下,必然有苟且之事,我只不信。”
我头一偏,默默说:“那时候确实没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