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湖远(三)

皇后心计 娪媓 4500 字 9个月前

去年萧琰弃我而逃,兵荒马乱之中,是他带兵前来,把我接到暄化。

冬日暄化失守,我和春雨落入鹰王手中,又是他及时赶回,救下了我也救下了春雨。

他待我恩重如山,我待他却只剩下了君臣。

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我梳妆打扮。来使送来了皇后服冠,送来了久违的胭脂眉黛。细心装扮过后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我还是当年宫中的那个我,又仿佛从头到尾不一样了。

春雨仍旧打算跟随我入宫,却被我婉辞。她毕竟是魏瑾的人,既然我有意同他彻底斩断关系,又何必带着春雨,让他再生出期冀。

车驾自南门出,往白帝城而行。行至城门口,我忍不住挑起帘子的一角向外望去。白日的暄化大街热热闹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几个月前的这里,曾经血流成河,腥气弥漫。又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那天黎明前一刻,魏瑾手持长弓,策马而来,宛如天神。

猛地放下帘子,我端端正正坐在车中。决定回到萧琰身边,我必须要彻底忘掉魏瑾。以往规行矩步尚且步步险恶,今后若心不在焉,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车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剑南赶去,来使说在剑南有萧琰遣来的仪仗,可赫赫扬扬将我迎回白帝城。如今一切从简,万望我勿要恼恨。我不动声色,只示意来使退下。

如今我根本无心去在乎在剑南等我的是皇后仪仗,还是轻车简从。反正我最后的归宿,都是我最不情愿的去处。

三日后,仪仗抵达剑南。剑南在川蜀入口处,进入蜀地尽是险要隘口,十分难行。然我坐在八抬的凤轿中,依旧是安安稳稳。

蜀地的山水,不及江南旖旎秀丽,也不及西北广袤壮阔,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一路行进,看着远近高低各不同的重峦,心绪也静静宁静下来。

这日傍晚我们到了川蜀一处驿站,那驿站建在山峰之上,高耸入云,观之令人起敬。一行人须停伫在山脚下,若要入驿馆休息,必须徒步走上山巅。来使面含歉意,道:“皇后娘娘恕罪,这里的驿站年久失修,当日所建的位置不甚合理,只能劳烦娘娘轻移莲步,随微臣去山顶休息。”

我道了一声无妨,又问:“本宫瞧着这驿站不似前些占地广阔,不知来迎本宫的这些军士宫女,他们该在何处休息?”

来使恭恭敬敬地回禀:“启禀皇后娘娘,这驿站太小,他们今夜只能露宿。不过娘娘放心,驿馆站长已经备下了最好的房间,绝不会委屈娘娘。”

我轻轻看了他一眼,道:“他们也不易,既然无法住宿,那么今夜热汤不停,给他们驱寒吧。”

来使赔笑:“娘娘仁心。”

我弃了凤轿,扶着侍女的手顺着拾阶而上。正走到半路间,忽然听到山中摇旗呐喊。在定睛一看,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头,竟然出现了不少人,朝我们这边杀了过来。

虽然是山谷险要之地,他们却个个精于骑射,纵马驰骋如履平地。来使吓坏了,连声大喊:“又有山贼来袭,快来保护皇后娘娘!”

在山下休息的士兵一路疲累本就已卸甲歇息,听到有山贼再重新披挂上山,时间自然来不及。而山贼来者众多,速度极快,不消片刻就将在半山腰的我们团团围住。

“这娘们儿好生俊俏,我们捉回去给大王压寨如何?”其中一人骑在马上,挥手扬鞭盯着我嘿嘿直笑。

来使哆哆嗦嗦喝道:“放肆,你们放肆,你们可知这是谁?”

他们哄然大笑,毫不把萧琰派来的使臣放在眼中。为首那人瞧了瞧山下,道:“兄弟们你们瞧,这么多人匆忙赶上山来救人,这娘们儿估计身份不一般。我们捉回去,就算不能压寨,也能赚上一大笔。”

说罢,他们就要冲上来。

我本未置一词,见他们要无礼,在瞬间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冷冷道:“你们胆敢放肆,我即刻死在这里。我若是死了,你们恐怕也活不成。”

为首那人一怔,连忙道:“你别冲动!”顿了片刻,那人又道:“不过你死了也无妨,我们家大王有一个雅兴,那就是埋人。把死人放在挖好的深坑中,一层黄土一层银杏,层层叠叠埋起来,不但能去除尸臭,夏日还能清凉避暑,可谓是物尽其用。你这样的美人,也想试试么?”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山贼竟然提到了银杏,他莫非……

眼前的山贼粗衣烂布随意遮羞,右眼用黑巾蒙住,仿佛失明。但看他的身量体格,再一听声音,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魏瑾身边的参将!

守备在暄化很受人爱戴,他出殡那天,全城百姓披麻戴孝,为他送行。

我无法为他戴孝,只能在袖子上,绑上一节白色缎带,聊表哀思。

守备去世后,魏瑾暂代暄化大小事务。他翻阅过守备在位期间所有的文件,不觉感叹:“窦将军真是难得的人才,他在暄化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各司其职,县衙无悬案,大牢无冤屈。内政清明,税收公开,谓之清官不足以言其贤,谓之勤勉不足以证其清廉。”

他说这话时看着我,我揉着额角说:“你是想说可惜?”

魏瑾摇头:“他这样的人,幸亏不在朝廷中。皇上势必觉得他不够圆滑不知变通,岂会重用。”

我莞尔。

春天悄然而来,远在白帝城的萧琰终于记起了暄化还有我这么一个皇后。他再度遣使而来,说如今辽兵西撤,路途安定,我于情于理,都该回去。

我看着那来使,问他道:“于情于理,本宫的确应该追随皇上。可是皇上是否知晓太子、皇二子和公主都在大辽为质?”

来使欠身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知道。皇上说他会遣人同大辽那边交涉,皇后娘娘勿忧。”

我冷笑道:“勿忧?本宫的三个孩子不在身边生死未卜,你让本宫如何安心?你回去回禀皇上,孩子们一日不回来,本宫一日不会离开暄化,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皇上到底给本宫怎样的交代。”

我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让那使颤了一颤,他看着我十分犹豫,慢吞吞地说:“皇上的意思是,即便太子无法还朝,皇后娘娘也该回去。”他有意无意看了看魏瑾,“此处狭小,当时战事紧急不过做权宜之计,如今天下太平,娘娘和侯爷同处一个屋檐下,只怕不妥。”

我抿嘴一笑:“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

来使赔笑道:“娘娘不得不顾忌这个,太后也有些忌讳呢。”

我心底冷笑,太后忌讳的到底是魏瑾还是暄化还未可知,不过萧琰这边,确实难办。

我终究不能同他翻脸,我的两个叔父还在朝为官,周氏一族其他支脉也依旧繁茂。我若得罪萧琰,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他们。

他一日是天下至尊,我一日就要臣服于他,哪怕我不愿意。

“好。”我说。

魏瑾颤了颤。

来使下去歇息,定下明日一早启程。

夜来沉醉,我一个人站在银杏树底下,抚摸着那棵苍老却依旧健壮的挺拔大树。这棵树见证了先帝与我母亲的爱情,也即将葬送我埋藏在心底还未来得及发芽的悸动。

春天了,万物复苏,银杏树渐渐萌发了新绿,嫩弱地让人想要细心呵护。然而疾风一吹,叶子抖了两抖,从空中落到我的掌心,悄然无声。

“你真的打算回去?”魏瑾再次站在我身后问道。

我回过头去,笑了笑:“怎么我每次在这里发呆,你都要从我身后冒出来?”

他淡淡勾了一个笑,然笑意不达眼底。

“别回去了,好吗?”

我丢弃掉那枚叶子,道:“不回去如何复命?皇上猜疑心重,他已经怀疑到我身上,我若是执意不走,只怕他不会放过周家。”

魏瑾默了一会儿:“可是你真心愿意回去,再回到他身边做那没有喜怒的皇后?据我所知,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新宠,姓李,又年轻又漂亮,你拿什么跟她争宠?”

我故作不悦:“你是说我又老又丑?”

“自然不是,”他直截了当说道,“你在我眼中,是天下最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