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越矩轻轻抬首看了太后一眼,一笑道:“只是微臣见太后照顾皇后如此悉心,微臣很放心。但万望太后自己也要好生保重,不要辛苦太过。”
太后两颊微微发红,像是未出阁的腼腆少女那样娇羞。我心底一笑,原来父亲未必不知太后对他的情意,所以一招美男计,已让太后无从招架。
“哀家知道了,定国公放心便是。”太后柔声道。
父亲点点头,道:“算起来微臣同太后相识也有几十年了,微臣记得太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更该好好保养。今日这样冷,太后来未央宫探视皇后,也不多加些衣服么?”
太后听了,两颊红的更为厉害。她手指头绞着帕子,极为局促:“哀家多谢定国公关怀,日后不会忘了。”
父亲恍若失言,连忙说道:“微臣一时忘了礼数,方才失言了,太后勿怪。”
我几乎笑出声来,父亲这分寸,当真拿捏得极好。果然见太后微微怅然,神色黯淡。
我轻轻一瞥父亲,父亲会意,道:“微臣在玉门关驻守良久,那里野狼成群。微臣时常出关打猎,猎到了不少野狼。这匹大氅乃是取五匹完整的野狼皮制成的,虽然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但是西北野狼的皮毛这个时候却是最厚实的,想来保暖一定不差。”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太后着急打断:“有野狼你为何要出关打猎?狼都是群居的,万一遇上狼群可怎么好?你出关,可都有人跟着么?大辽虎视眈眈,你怎么能如此掉以轻心?”
太后一连串的问句让父亲惊愕,我也是故作讶然。片刻,太后眉心一皱,自知失言,连忙道:“定国公奉命驻守玉门关,万一出事,群龙无首,岂非辜负朝廷信任?”
父亲低首,旋即跪下请罪:“微臣冒失了,请太后责罚。”
太后道:“罢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朝政。定国公既然敢出关打猎,想来是考虑周全的,哀家方才多虑了。”
父亲忙道不敢,又呈上那野狼皮做的大氅,道:“此物是微臣一片心意,还请太后收下。”
我眼瞧着那东西,果然毛色鲜亮光滑,一看就是好东西。太后满足地抚摸两下,忽然回首看我,道:“皇后怀着身孕,不如此物就赠给她罢。哀家长日在太寿宫,大约用不到。”
我自然连声拒绝,道:“既然是定国公专门献给母后的,儿臣怎么好意思要。何况母后也感觉到了,未央宫这么暖和,儿臣又不出门,穿着这么厚的大氅,岂不要捂出痱子了?”
太后摇首一笑,嗔怪着我油嘴滑舌,最终也是收下了。父亲又简单说了两句话,便要告退。太后略有失神,但也无从阻拦,只是目送父亲离去。
我忽而也有了几分感动,喜欢容易,这么多年坚定不移的喜欢,便不容易了。如果当年母亲嫁给先帝,孙纯宁嫁给父亲。她能长伴父亲身边,想来这辈子也满足。而依父亲的脾气,自然也会善待于她,不会欺负她。
然而只是片刻的失神,我已然清醒,不再沉溺于不存在的可能。这样理想的爱情只存在于故事当中,现实的生活,哪儿有这么顺心遂意呢?
十一月初,天气恢复到正常温度,冷风飒飒穿梭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夜来霜降越来越厚,也在昭示着天气的愈加寒冷。
上午稍稍回暖,父亲下了朝便请了恩旨来未央宫看我。如今我怀着身孕,不用自己请旨萧琰已经几次三番地暗示让父亲来看看我。我隔了些日子,终于昨晚同萧琰说定,择了今日让父亲入宫相见。
许久未见,父亲一如从前。边关的厮杀并未抹去他身上的温雅气息,他脱下铠甲,换上朝服,还是往日那个翩然的君子。
他见我怀了身孕,自然高兴地紧,此番相见我同他皆是欢颜,再没了上一次那样的阴郁忧伤。
“几个月了?”他坐在下首,虽然是副臣的位置,但是他家常的话语亲近的态度,让我稍稍忘却了日渐习惯的高高在上,恍若我还是他膝下承欢的女儿,恍若他还是以往那个慈父。
“已经三个多月了,御医说胎象很稳,不必挂心。”我笑着说道。
父亲慈爱一笑,徐徐说道:“三个月了……你娘知道你怀孕了,现在很高兴呢。”
我温柔地抚摸着小腹,问道:“母亲近来身体好么?”
父亲搁下手中地茶盏,道:“她身体向来弱,那次小产是真的动了元气了,如今好好静养,白日里勉强有些精神罢。”
我心里头一个晃神,含糊问道:“母亲病得这么严重么,我以为她没事的。”
父亲看了我一眼,神情已经带了几分担忧之意。他说:“小产伤身,她常常说自己出事也就罢了,反正原本……皇后娘娘,她很记挂你,她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出事。”
我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父亲看在眼底。我的惊恐也让他不安起来,沉沉叹了一口气,他道:“小产的厉害微臣已经知道了,娘娘放心吧,您的心思微臣都知道,微臣一定尽力保全娘娘和小皇子。”
我点点头,他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其实娘娘不必怕,听闻皇上待你很好,想来他会好好照顾你的。这是皇室子孙,自然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我略有宽慰,父亲话中的深意我不是不明白,毕竟是萧琰的孩子,太后是不会伤害的。但是温妃不同,哪怕她真的伤害了腹中幼子,为了孙氏家族,太后也不会把她怎样。所以我看着远处的广阳殿,生怕自己防不胜防,着了温妃的道。
兜兜转转这么大一个圈子调回了父亲,一则是为了给温妃一个警示。京城帝都,天子脚下,她只是孤身一人,而我却有强大的家族为背景,不容她兴风作浪。二则……
“太后驾到——”细长尖锐的通报声贯彻未央宫,我嘴角轻轻一勾,太后她还是来了。
天气这样冷,父亲今日来看我又是随机决定的,难为她老人家从太寿宫大老远跑来,可真是够不容易。
心底的冷笑挥之不去,强悍如太后,精明如太后,也总归是有弱点的。我轻轻抬头,看了看眼前面无表情俯身行礼的父亲,恍如看到了太后身上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和感情。
我入宫前的那一个晚上,母亲告诉了我她的过去。她说当年先帝和我父亲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王孙公子。而她和太后孙纯宁闺中相伴,也常听闻先帝和父亲的事迹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