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五娘一口将此事应下了,顾氏反倒要疑心,见她犹豫,顾氏便马上说道:“五娘不必忧虑,母亲所说自然都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此事本就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事情,五娘只管有空便多和纪哥儿多说说,所谓滴水穿石,他总有明白的时候,哪怕不能马上和好如初,两府平日多多走动,也是极有利于纪哥儿的,你也知道之前你没嫁过去前所听的那些闲话,其中有一大部分倒都是由于他对那继母继弟冷酷无情而造成的。”
玉华边听顾氏的话,脸色边慢慢变了过来,待顾氏说完,她便神情十分坚定的应道:“多谢母亲指点,玉华回去一定和郡公爷好好商议此事。”
顾氏脸上神情极为慈爱满意,心内却在想,这两件事情一试之下,这李纪是真的爱重五娘,还只是一时的兴头,便应该可以看个清楚了。
这边永嘉坊的主子们各自相谈,那边随着玉华回来的几个下人们也没闲着,赵嬷嬷、阿生及阿初三人都先后被饶嬷嬷叫去询问了一番,于是到了午宴的时候,也不用李纪多作什么表现,这永嘉坊上下众人已经是全部知道这定国郡公爷视那五娘如珠如宝,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般。
琪娘和四娘两人都一时有些不相信这种说法,琪娘是不愿意相信这五娘的运气居然这么好,而四娘却是有些担心五娘过的并不如表面上那么风光,不过二人再三观察之下,都没发现什么倪端,五娘神采奕奕自不用多说,而那到女眷这边来露了一脸的郡公爷李纪,一看到五娘嘴角便弯了起来不说,与众人寒暄说话间,眼睛也是一直盯着五娘不放。
这一番大戏做下来,回到自己府上的李纪与玉华显然都有些累了,晚上便早早沐浴更衣打发了众人出去,待房内安静下来,两人和衣坐在床上各据一角,便开始商议起接下来去宫里及永兴坊的事情。
李纪别的事都胸有成竹,唯有到了李盛这里,却是有些挂心,他在别人跟前还敢于作伪,但那圣上李盛却是极为熟悉他的秉性的,李纪怕自己若表现的过于肉麻,难免露出马脚,便尽量好声好气的与玉华商量,拜托她到时随机应变,多用些心思,既要让皇伯父安心,还不能让那崔皇后起疑心。
李纪说完,玉华却没有吭声,只缩在床角,抱膝静坐不动,李纪本以为她又来了脾气,打算趁机拿捏自己,便斜眼看了看她。
却见那崔五娘一张不施脂粉的小脸,于月光影映下格外的清澈沉静,丝毫不见烟火气,好像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压根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李纪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却被玉华截口打断了:
“郡公爷,五娘有一事想要请教,还望郡公爷能据实以告。”
李纪见她语气平和,便点了点头道:“你问!”
“五娘想问郡公爷,你原本计划着用落红的事情拿捏住五娘,若是五娘乖乖听话,协助你成事之后,您最后又要打算如何处置五娘呢?”
李纪万万没料到崔五娘此时会问这个,顿时愣住了没有答话。
玉华也不等李纪回答,启唇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若五娘猜得不错,郡公爷应该会想法子让五娘悄然无息的消失于这内宅中吧,病死或者意外,对吗?”
李纪此时已经是反应了过来,月色下,他脸色阴沉难看,却仍是没有开口作答。
玉华此时却收了笑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那么事到如今,郡公爷对五娘,又是个什么打算呢?”
阿秋立在玉华身后替她梳着头式,她于此道上本就有些真本事,此刻为了要显能,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手段来,手脚麻利的给玉华梳了一个凌云髻,两边各插上一枚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发髻正面除戴了一个巴掌大的绿翡翠红宝石嵌宝的华胜,还佩了一枚十二蝶金镶玉步摇,下面缀着一颗颗五彩玉和琉璃珠,玉华顾盼行动之间,那彩珠轻摇闪烁,更衬得她一张小脸明艳流彩。
玉华平日里很少用这类高髻,因为她年龄还小有些压不住,但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梳此等高贵华丽的发髻倒也不夸张,再配上一身直领齐胸石榴红绣金丝牡丹妆花缎襦裙,整个人显得明丽高挑,已经颇有几分城中贵妇们的气势了。
阿秋替玉华装扮好了没多久,那李纪便进来了,他先是盯着铜镜中的玉华不错眼珠的看了半天,然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玉华带了红宝石耳坠的白嫩耳垂,笑着说道:“看别人打扮成这样,直觉的累赘的要命,没想到五娘你扮起来倒是真的好看。”
“启禀郡公爷,这都是因为我们夫人生的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这些华贵的珠宝不但不会压了夫人的艳光,反倒是给夫人平添光彩呢。”
李纪昨晚已经听玉华说过自己的打算,此时自然猜到了这大胆插话的丫鬟是哪个,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嗯?你这丫头倒有几分见识,今日是你给你们夫人梳妆打扮的吗?”
阿秋壮着胆子插了一嘴,见李纪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和颜悦色和自己说话,心里一喜,连忙又冲着李纪福了一福,细声说道:“启禀郡公爷,奴婢名叫阿秋,今日起奉命随在夫人身旁伺候。”
这阿秋虽俯身行礼,一张脸却没按规矩垂下去,反倒是大胆仰头看着李纪一笑,她生的消瘦苗条,削肩细腰,容貌虽不特别出众,但一张瓜子脸上嵌着一双乌黑的杏眼,灵动闪烁,倒有几分爽利活泼的美态。
李纪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番,知道玉华说的没错,这倒是个心气极高,可以和那狐媚子缠斗一番的人物,便又笑了笑说道:“不错,你倒是个心灵手巧的,迟些叫你们赏你!”
阿秋听了,脸上的欢喜简直压也压不住了,她是永嘉坊的家生子,从小便是听闻着内宅中各种龌龊勾当长大的,她人机灵,又生的有几分颜色,早早便立下了要从奴变主,给男主子们当姨娘的宏愿,当初她被派给伺候五娘的时候,可是极不情愿的,觉得这些假小姐没啥前途,并不自己高贵多少,没成想这五娘后来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造化。
随着五娘嫁入新昌坊,别的丫鬟都十分畏惧这疤面郡公爷,唯有阿秋却仍是雄心勃勃,今日她听五娘责骂阿蛮说她胆小蠢笨,在郡公爷面前束手束脚给自己丢脸时,心下顿时一阵激动,所以刚才,她才敢壮着胆子在郡公爷说话时贸然插了嘴,如今看来,这郡公爷哪里是什么暴虐成癖的怪人,分明是一个威武英挺的主子爷,脸上的疤痕不但没什么可怕,反倒给郡公爷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那些没见识的小蹄子又懂什么,男人家的皮囊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要有本事,这李纪不过二十岁出头,已经战功赫赫,又封得了郡公,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他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可不正是自己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吗。
阿秋偷眼打量着李纪,看他满眼宠溺的与五娘闲聊打趣,又回味着刚才郡公爷对自己笑着说话时的样子,心中不由麻酥发痒,脑中已经飞转过不知多少胆大妄为的念头。
这阿秋正想的入迷,却听到李纪又开口问玉华道:“你身边的这个几个丫鬟倒都机灵,那个个子高挑的,叫什么阿初的,昨日还特意替小六子做了糯米点心,倒把那孩子给吃撑了。”
只见玉华回头瞟了李纪一眼,说道:“原来人人都说郡公爷是个眼中没有女人的,如今五娘看郡公爷记性倒十分不错,只偶尔撞到那阿初一面,便心心念念的记住了。”
见玉华状似吃味,那李纪倒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死皮赖脸挨着玉华坐了,好声好气的哄她说:“五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这还不是爱屋及乌么,若她们不是你的人,我哪里会看一眼呢”。
这阿秋在一旁听着倒是心中一凛,她并不是个蠢钝的人,倒并没觉得这郡公爷对自己说了两句话便是看上自己了,这后院的女人总归是要看主母的脸面讨生活的,阿秋不由暗下决心,一定要趁阿蛮不在跟前这个时机全力讨好夫人,至于那个阿初吗,倒是要小心提防的。
等到外院备好了车,李纪便和玉华挤在一部马车里往那永嘉坊去了,两人一上了车便各自靠边坐着,无奈这李纪块头实在魁梧,饶是两人都尽量躲避,看着仍是肩并肩坐在一起。
除了车轮驶在青石地面上吱嘎的声响,车内十分安静,李纪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今日若是顾氏问起你那永兴坊的事情,无论她说什么,你只管先应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