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虽然知道了李纪的目的,玉华却也没有马上回答他,她心中暗自思量着是否要给自己留条退路,若哪日这李纪真要对自己不利,这永嘉坊倒是反过来也可以利用一下的,她正在出神之间,头顶上却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崔五娘,若此时你还存了什么两面三刀的心思,我劝你倒不如早早自行了断为好,也省的今后皮肉受罪!”
玉华一抬头,正对上李纪那暗沉不可见底的一双眼睛,她心中不由一凛,比起刚才装腔作势的故意威吓,此时的李纪周身散发出煞气才更真正让人胆寒,玉华也知道此人是绝不可小窥与糊弄,连忙收敛心神,正色答道:
“郡公爷莫要多疑,五娘所带的人中颇多牵连,一时半会儿也实在说不清楚,待到了夜里,五娘一一写出来再交于郡公爷过目可好?”
李纪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微微一点头,冲着屋外扬声叫了一句:“谁在外面?”。
说完便扯了扯自己身下的椅子挨近了玉华坐着,又伸出一只大手来一把握住了玉华的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揉搓起来。
屋外廊下立着的阿生与阿蛮两个急忙应声进来,见郡公爷和小姐两个挨蹭着坐在一起,两手交握,自己家五娘神情颇为别扭暧昧,便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静等着主子吩咐。
李纪冲二人一扬眉说道:“你们两个小心伺候夫人休息,不管什么人,都一律不得打扰,我这府上不比你们永嘉坊宽容,从来都是以军法治家的,你们两个都是自小伺候你们夫人的,应该都是好的,可若是敢仗着你们家夫人好性子便有所疏忽怠慢,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阿生与阿蛮都是内宅里得脸的大丫鬟,哪里受过这等的教训,更何况还是这一身杀伐之气的郡公爷嘴里说出来的,顿时双双膝下一软,噗通通一起跪倒在地,口中连称不敢。
玉华心中一边鄙夷这李纪奸猾无耻,一边趁机一扭身抽出了手来,皱眉瞪了李纪一眼,口中怨到:“郡公爷无缘无故的吓唬她们作甚,妾身的身边人都是父母亲精心挑了最好的给的,哪里会有不好,郡公爷有事赶紧去忙吧,倒突然管起这等小事来。”
李纪也不说话,嘿嘿一笑,便起身出去了,待一直走出了内院,脸上才慢慢收了笑意,那小六子早在院门外侯着了,见他出来,便一瘸一拐的上来跟在了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却在偷偷的窥视着自家郡公爷的脸色。
那李纪并无所查,他心中正在思量着这崔五娘之事该如何利用,此事牵扯颇大,又是个极好的机会,若是不能用在刀刃上,就实在是可惜了,李纪习惯性的伸手摩挲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却突然间觉得自己指尖滑腻,鼻端也传来一阵淡淡馨香,不由举手一看,这才想起这只手刚才揉捏过什么,急忙放下来按在了腰间,却突然又想起来自己那晚装醉时所做过的事情,手上一阵麻酥,他心中莫名烦躁起来,加快步伐大步就往那外院去了。
小六子跟在一旁看的也是莫名其妙,急忙一颠一顿的跟着他往外院跑去。
待两人进了屋内,关好房门坐下,李纪便马上收了笑容,他看着玉华,缓缓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此时的李纪长身而坐,神态平和冷漠,眼里不带一丝热气,玉华静静凝望此人,心里不由一沉再沉。
她今日从猜出了李纪的意图开始,先是由于激愤,情绪难免一时冲动,说话便是针尖对麦芒的少了许多顾忌,而之后冷静下来,却是刻意做出放肆无礼的姿态,就是想要试试这李纪的真实脾性。她本想着,李纪既然对自己毫无情意,又是位高权重、杀伐决断惯了的人,一时间被人揭破了诡计,又再三当面顶撞,难免会心浮气躁,露出点本性来,自己也好见机行事。
可是,除了乍听到自己是回鹘人的瞬间有些失态外,这李纪几乎是从头到尾不变声色,与外面所传言的那个性子暴戾难测的疤面将军简直大相径庭,自己落在此人手里,前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现在他问自己知道些什么,玉华自然不会说自己早知道崔家心存了夺嫡之心,这李纪娶自己恐怕就是为了助力太子,只淡淡说道:
“五娘不知道郡公爷所指的是何事,若一定要说知道些什么,五娘如今只知道郡公爷心里对五娘毫无情意,求娶五娘也是别有目的,若让五娘大胆推测一下,郡公爷恐怕是针对那安国郡公府上有所图谋吧。”
听五娘称呼那永嘉坊为安国郡公府,语气间也疏远平淡,并不带多少感情,李纪目光一闪,开口说道:“县主倒是个想的开的,这永嘉坊锦衣玉食的将你养大,又得以封了县主,与亲女一般无二对待,县主倒好像并不把那永嘉坊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玉华自然知道李纪这是在试探自己,她昨日承认自己是回鹘人也好,刚才主动提了永嘉坊也好,本就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的,按理说,此时她应该马上陈述一番自己与永嘉坊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再趁机向李纪表个忠心,与那永嘉坊彻底撇清关系,好让李纪敢放心的用自己。
可看着坐在对面的李纪居高临下的藐视着自己,一张死人脸上满是目中无人,听着他言语间的不屑与挖苦,玉华心头却是一阵火起,怎么压也压不住,她故作姿态的拿帕子掩嘴嗤声一笑,斜眼瞥了瞥李纪,漫声说道:
“郡公爷说笑了,若五娘真真是那永嘉坊的亲女,恐怕郡公爷今天倒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了吧!”
玉华本生的清丽无双,神情比起常人来格外的生动,此时脸上极尽嘲讽与鄙夷之色,看着李纪倒像瞧着什么污秽之物一般,饶是以李纪的心智,脸色也不由一变,他双眉一立,铁塔般的身子向前一倾,逼近玉华跟前,沉声说道:
“你既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还敢如此放肆,三番五次有意试探激怒于我,莫非,是想求个速死不成?”
以李纪之威压气势,常人一般都难免畏惧,但玉华此刻虽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微微一躲,但脸上却毫不变色,她顺势就靠在了那椅背上,启唇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生死既已不由我,还有何事足以畏?”
玉华此时此刻,倒真不是在乔装硬撑,从永嘉坊到新昌坊,虽然万事全不由她自己做主,但玉华心中对于这门亲事,并不是没有过期盼的,就连那日晚间于旱船上对四娘所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全然只为了安慰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