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点头,“莲花生大师,微言大义,吾辈受教。”
现在他已开口问了四派,紫阳真人表示反对,只肯让碧霞宗屈于东南,不肯给其应有的地位,藏山庄保持中立,而云裳谷与丹鼎派同进同退,只有莲花生大师出人意料的,表明了对顾颜的支持之意。
顾颜的心中一动,这其中,想必自有林子楣的首尾。
这时陈翰青忽然说道:“吾陈氏,居白山黑水之间,然天生何敝,自身何幸,人之有行,道之有路,为何不得大道之门?”
顾颜向他投过了感谢的一瞬,陈翰青这句话,已是鲜明无比的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之意。
使者略一颌首,又道:“落云一宗,云真人已与吾师留书,皆听其意,无谛上师,之意如何?”
无谛那庞大如山的微微,坐在宝座之上,像是堆得连五官都藏在那堆赘肉里看不到了,只是说了一个字,“可。”
使者露出笑意,他最后看向了华严祖师,“吾师之意,凭祖师一言决之!”
紫阳真人乎想说什么,但却又闭口不言。在开始,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也不会刻意的去反驳玉虚宫使者的话。
而且在这时,他又想到了当年玉虚宫曾经传下来的,那道颇有些莫名的令旨。
华严这时微启双目,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反对。毕竟今日丹鼎派率先发难,却全被顾颜一一的反驳而回。如果这时他再行反驳,岂非要丢掉丹鼎派所有的面子。
但华严这时却并未摇头,也未点头,他只是开口说道:“顾仙子,请过来。”
顾颜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华严说话,这位看上去清瘦无比,道骨仙风如真人一般的华严祖师,说起话来却十分的干涩,如古井枯竹一般。
她起身,来到华严的座下躬身为礼,这两人,曾在顾颜炼丹的时候,相隔数万里交过一次手今日终于能够正面相对。
华严沉声道:“碧霞宗想屹立苍梧,倒也不难,只需你答我一问。”
在场众人,都不禁发出了议论之声,连在场的诸修,脸上也露出了错愕之色。难道华严祖师真的不惜丹鼎派落了面子,也要向顾颜亲自发难?
顾颜神色不改说道:“祖师但问无妨。”
华严沉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你在古战场中,斩杀我爱徒韩千羽,你有何交代!”
他一问之发,声如洪钟,天地隆隆。
韩千羽!
顾颜的心中倏然一跳,她一直在等待着的事情,终于来了!
这件事她早就从秦明月的口中得知,也知道丹鼎派由上至下,由华严至沈梦离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玉虚宫的祖师,颁下了奇异的令旨,不让人找顾颜的麻烦。如今顾颜结婴成功,这个令旨已不知道是否仍还适用。
但华严今日,在顾颜法会论道,坐而大成之时,将此事提出来发难,显然,顾颜若不能让他得到满意的回答那么今日,顾颜虽然扬名,但碧霞宗的地位,还是往后靠吧!
而华严的用意,显然是要让顾颜为难,如今她今日全身而难那么当此之时,丹鼎派上下,绝不会去找顾颜的麻烦,但碧霞宗的事情,却也要就此揭过,等于倾碧霞宗全派之力,为顾颜了结了此难。那么将来在她的心中,必然会留下心结,成道便又多了一个障碍。
可是若要她在此刻破去玄关,不留心障,那么她要如何应付华严的这一问?
这虽不是法会之论道问难,但其凶险之处,却远过之。
华严目光炯炯,看向顾颜,那位玉虚宫的使者轻叹一声,似乎也无从干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顾颜的身上,不知道这位站在华严身前,似乎纤弱无比的青衣少女,那她稚弱的双肩,是否能承受华严的雷霆万钧之威。
顾颜这时破颜一笑,就似是春回大地,解冻一般,让所有人的眼前都为之一清。
她朗声说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听说丹鼎派有万法铜炉,体天地之奥,察阴阳之变,可解万法,能焚万物,顾颜不才,愿去万法铜炉中走一遭!”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
包括陈翰青等人在内,全都霍然而起,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顾颜。
就连沈梦离,这时惊讶无比的几乎离座,他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动,看了一下华严,欲言又止。
华严似乎也是略有错愕,他看了一眼顾颜,忽然间大笑起来:“果然好胆识,好手段!”
他沉声说道:“我丹鼎派这万法铜炉,焚尽世间一切法,轮回之生,造化之所,更在藏剑山庄洗剑池之上。你若真的能够入万法铜炉一出,不论结果如何,前事一笔钩销!”
苏曼箭这时已经震惊无比,如果不是他们这些人,都被封在紫霞台之外的话,她几乎要冲上台来,一把将顾颜扯下去,问一问她是不是脑子进了浆糊,还是失心疯了。丹鼎派的万法铜炉,岂是好进的?
当年丹鼎派的祖师,择蒙顶山建立山门,就是因为此地为苍梧中最得天独厚的炼丹之地,引万灵之脉,得天地之灵,在此地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洞窟秘境,名曰万法铜炉。里面各色丹火齐布,更有无数的心魔作祟,是修道人试炼的第一凶险之地。
虽然里面同样也是机缘无缘,但丹鼎派自有始以来,只将其作为本派弟子的试炼之地,与藏剑山庄的洗剑池,玉虚宫无量天池等地并称,从来没有向外人开放过。里面的凶险之处,不问可之。
顾颜居然有这样的胆子,要进入万法铜炉!
只是此言一出,再也不得更改。顾颜随即便回身,向着在场的诸位元婴,以及台下刚才曾经出口的众人,一一颌首拜谢。随即又向那位玉虚宫使者说道:“承蒙尊者台鉴,顾颜将往万法铜炉中一游,再会!”
华严大笑起来:“进去吧!”
他长袖一拂,在后山之中,忽然间似有一个大火炉从天而降,天空之中,一道数人环抱般粗细的火柱,已从天空中贯通下来,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火窟,熊熊烈火尽燃。这时丹鼎派的万法铜炉,第一次现于世人之前!rs
玉鼎持一小金锤,敲了一下手中的玉鼎,说道:“今日敝派弟子沈梦离结婴,得诸位来会,甚心喜之,奉华严祖师之命,兴此次法会,诸位道友,坐而论道,请祖师立论。”
顾颜略有惊讶,丹鼎派这次的法会,却是完全延续着故老相传的法会规矩。
按道理,先由东道主,或者是法会中修为最高之人立论,然后由另外一位修为最高之人破题。随后,众人便可互相论道,甚至相互发问,形式便自不限。华严身为东道主,又是场中仅有的两位元后修士之一,理所当然,要由他来发问。
华严祖师微睁双目,目光如电般的巡看四方,在顾颜身上略停留了一瞬,便缓缓说道:“为丹者何?”
他说完了这句话,场中便是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无谛便缓缓开口道:“内修经络,外度阴阳,返本归元。”
他与华严,同为场中两位元后之一,华严发问,便应由他承题。
他说了这句,便算是破题,此后进入了自由发问阶段。
先是紫阳真人发问,指问金丹淬火,内丹炼化神之道。由玉鼎真人作答。
随后丹鼎派又有一位修士发问,这次却是由青鸟真人做答。彼此往来数问,似乎都不觉时间之过。
过了数问之后,这时已只有顾颜和那位玉虚宫的使者,以及沈梦离三人,没有发声。
顾颜沉默不语,倒是向着华严身边的那几位修士看去。玉鼎与沈梦离她自然认得,但另外的四人,还素所不识,也不知道哪个是言欢的师父灵枢子?
记得她曾听言欢说过,灵枢子是一个性情滑稽,不拘小节这人,可是看这些人脸上石棉的神色·似乎哪个也不太像。
数问来往过答之后,陈翰青忽然开口说道:“成丹之道,法以何?”
他这一问问的极大,却是直指修士结丹之后的成婴之道。这法会之上·能够坐而论道的十三位元婴,都有自己结婴的心得,然要有一个万贯而归一之法,却极困难。
他这一问,顿时又是沉寂。
过了片刻,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梦离,忽然开口道:“成丹之道·焚以天火,炼尽化虚,返之以成。”
他的意思,即是说修炼内丹大道,应与外丹一样,以烈火焚尽杂质,令灵气纯合,化去外界虚无·返归于本元。这也是丹鼎派一直以来所遵循的丹道。只是今天在这个场合,被他这样子说出来,显然·沈梦离在结婴之后,对于内丹大道,已经深有体悟。
陈翰青躬身道:“受教。”
但沈梦离似乎并没有结束,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顾颜,“顾仙子以为如何?”
顾颜全身一震,她忽然间明白了丹鼎派这样做的用意。
难怪他们要办这样一场盛大的法会,难怪华严在法会之初,会那样立论。
这根本就是他们先前已计议好的,他们所针对的是,是内外丹道之论·所要揭破者,是当年碧灵仙子破教而出的事情!
华严果然是老谋深算,他这一着布置,看似轻描淡写,却直指问题的最为核心所在。
碧霞宗与丹鼎派,同出一源!
如果今天·顾颜不能在法会之上论倒他,那么今天这个不正式的九派会商,也就不会承认碧霞宗的地位。果然是好手段!
但丹鼎派,以堂堂正正之师而来,顾颜也必须正面回应。这是修仙界中不成文的规矩,在这个时候,光凭动手是不行的。必须在“道”之一字上,有能够论倒对方的东西。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顾颜的身上。
他们对当年碧灵仙子破教而出,创立碧霞宗的事情,也多少有所耳闻。本来这是丹鼎派的秘辛,不为外人所知,但自从碧霞宗于东南崛起,这些事似乎也就不再是秘密。这时沈梦离率先发问,显然是丹鼎派有备而来。他们都要看看顾颜这个近些年来在苍梧中声名鹊起的人,如何回应。
顾颜倒并不紧张,她略一定神,便道:“华严祖师立论,我斗胆,再次破题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个成婴不久的女修,果然胆子极大,在无谛上师破题之后,法会之论已成,等于是划定了一个圈子,而顾颜现在,却要跳出这个圈子,再行破题!
无谛那垂下的长眉微抬了一抬,目光中似有深意,却看不出喜怒,只是说道:“请便。”
顾颜应了一声,便说道:“为丹者,本以阴阳,逆乎自然之易,夺乎造化之功,如何?”
她这破题,与无谛的不同,是跳出内外丹道的分别,指出丹道由天地造化而来的自然本源。无谛所指,是丹道之成因与果,两者一体两面,不可分割。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称服。随即沈梦离便又发问:“阴阳之道,法以如何?”
顾颜答得极快,“阴阳之道,法以本元。”
沈梦离又问:“本元之道,又如何?”
顾颜道:“委志归虚无,无念以为常。”
两人一来一往,问答极快,似乎都是不假思索一般,转眼之间便答了数十问。
下面那些坐听法会的结丹期修士们,这时已全都是目眩神摇,不知所以。
在先前的两三问中,他们还能够跟得上两人问答的思路,但从四五问开始,便早就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两人就丹道之一道,内征引外,上下发问,深体大道之微,遍查宇宙之奥,让在场的这些元婴修士,无不为之侧目。
沈梦离问得固然精深,顾颜答得也稳重,两人对于道之一字的理解,虽然一个刚刚结婴,一个不过数十载,但这份体悟,已经超越寻常的修士之上。
在场中,只闻两人一问一答之语,旁人则根本插不上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