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堂吩咐了自家娘子一句,顺手将淋湿的外衣脱下挂到衣架上,按下墙上一个金黄色的按钮,“啪”地一声,屋子里亮起了乳白色的光线,与外面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对比,就连姜才也是一怔。
“你这里有电?”在琼州住了那么久,一些基本的事物还是知道的,他自家屋子里就装了这种自亮灯,没想到千里之外一个小岛,居然也有。
“托那个铁塔的福,州里从海上牵了线过来,已经用了一段时日了。”
谢娘子手脚麻利地整了些酒菜过来,姜才也不矫情,同她道了谢,与谢堂分坐两旁,一边吃酒一边闲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对方听。
“这回到琼州可算是开了眼,那么大的铁船,小山似的,竟浮在海上不沉下去,若是有这等船开过来,何惧这风雨,老姜听闻你得了个儿子,好福气啊。”
“侥幸侥幸。”
姜才本就不善交际,与谢堂又素无往来,只是这一次行军,因为要经过望乡岛,才让对方搭了个便船,谁知道谢堂竟是个自来熟,说话间往往让人推却不得。
“你家娘子殁了这些年,就没想过续个弦,若是有意的话,此战过后,某家为你保个媒如何?”
姜才眼皮子一跳,原来在这儿等着:“升道何出此言?”
“你那孩儿的生母,不是姬妾么?”
谢堂神神秘秘地说道,他在琼州那些日子,除了自己的事,最大的心愿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女儿,托人打听了一番,凡是有点地位前途的,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就是有了婚约,唯有这位姜招抚家中,只有一个姬妾侍候,虽说近日生下了儿子,可那又算什么,将来主母进了门,有的是办法整治,虽然对方年纪大了些,可地位蒸蒸日上,又手握军权,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家里更是简单得发指,实在是一门良配,再说了这个时代,年龄真不是问题。
姜才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带着一股微熏的酒气,凑过去说道:“其实,某家已经同州里打了招呼,让他们备下婚书,黄氏便是姜家主母,未曾公开而已,升道兄,你是第一个知晓的,千万要为姜某保密啊。”
谢堂一愣,反应极快地说道:“恭喜老姜,这是双喜临门啊,一定要多吃几杯。”
“吃酒吃酒。”
两人哈哈一笑,心照不宣地将这个话题揭过,谢堂虽不知真假,也明白对方这是婉拒了,好在没有撕破脸,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他又状似无意地说起了另一个问题。
“此战过后,咱们是向西呢,还是向北?”
“此话怎讲?”姜才停下盅子,不解地问道。
“若是向西,某这里就可以早做些准备,实不相瞒,咱们打下了半岛,天竺那里会不会毫无动静?某可是听闻,注辇人一心想打过来呢,或是官军腾不出手,交与开拓公司也是一样的,你是军方的人,对此意下如何?”
姜才呵呵一笑:“此事说与你也没什么,咱们琼州军就这么点子人,收拾了半岛上的鞑子,就该轮到中原了,那些蛮夷之地,你们愿意去闯,州里一向是支持的,人手方面,也尽可以招募些土人打前锋,他们死总比咱们死要好些,你说呢?”
谢堂也是嘿嘿一笑,伸出酒盅子与他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在望乡岛停了一天,天色终于放晴,姜才的船队在此补充了淡水等补给之,便沿着海岸向北,一路直插半岛的另一端,真腊。
自杞,原为夹在大宋与大理之间的一个小蕃国,靠着险峻的地形和两国通商要道的地位左右逢源,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元人占据了大理故地之后,第一次征讨就是从这里打进广西路的,自杞王室死的死逃的逃,要不是宋人在钓鱼城下的意外一击,一早就并入了元人的云南行中书省,苟延残喘了近二十年,终于在三年前再一次被元人攻破,整个上层被一窝端,其地也变成了赛赤典的中转之所,直到,横山寨下的那一仗。
刘禹将元人的云南军团赶出广西路之后,出于祸水东引的需要,并没有深入追击,只是留了一支队伍驻守自杞这个战略要地,也可以说是广西路的门户,阿里海牙率大军南下,整个广西路被清理一空,邕州也不例外,甚至连邕州城都被拆成了白地,因此阿里海牙没有再派人深入邕州腹地,那些拆下来的城砖滚木,就成了自杞驻军搭建营垒的材料,被峒人用木筏子一路运过去,经过近两年的建设,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这支队伍就是虎贲军五个厢当中,唯一一个驻扎在中土上的厢,虎贲后厢。
沿着崎岖的茶马古道,一座雄伟的关城赫然出现在眼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汉人的杰作,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城楼,漂亮的飞檐无不打上了深深的时代印记,若是在以前,韦凤玲一定会为之倾倒,可是在见识过琼州那些天外黑科技之后,看到这些土玩艺,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了,对了就是琼州百姓嘴里所说的。
土。
城墙样式土,守军的穿戴土,就连手里拿着精光的刀枪,也土。
君不见,虎贲军主力的四个厢,已经完成了火器的全面列装,她是见识过那种喷火棍的威力的,不但打得远,而且打得狠,更要紧的是人人都能轻易上手,包括了妇人,那意味着什么?有了这种大杀器,宋人的兵源就没了年龄和性别的限制,永不枯竭,除非战至最后一人,可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琼州五百万人尽数战死的大敌,只怕在天上吧。
“韦承宣!幸会幸会。”
就在她等得无聊思维开始发散时,关门大开,一群顶盔戴甲的军将迎了出来,为首的男子不过三十许,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一脸笑意地冲她拱拱手招呼道。
“马指挥,别来无恙。”
“承蒙记挂,荣幸之至,来,里面请。”
韦凤玲带着随行的一众峒人部落头领走入关城,虎贲后厢都指挥使马应麟与她并排走在一起,向她介绍起这里的情况。
两人是老相识了,早在元人入寇之前,马家父子一个是邕州招抚使,一个是邕州都统,而她的阿爸则是邕州为数众多的羁糜州知州当中的一个,在马家父子眼中也就是土妞,连送上门当个丫环的资格都没有的那种。
如今两人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马成旺在静江兵变一事中悍然反正,一举将府中乡绅尽数出卖,给了刘禹一个正大光明清洗的理由,这份大礼,换来了他们父子如今的地位,一个在琼州享受元老的尊荣,一个掌握着一个厢的虎贲新军,足足一万二千五百人!
而韦凤玲则因祸得福,虽然失去了家园亲人,却在刘禹扶持下成为了峒人的首领,随着琼州力量的逐渐壮大,特别是在半岛所有大小国家全都占到了他们一边,共同完成了远征南洋,灭亡两个大国的胜利时,峒人内部也渐渐趋于统一,那就是跟在强者的身后,今天,韦凤玲就是带着他们来追随强者的。
“我在琼州拜见了令尊,他让我带了家书与你。”
马应麟接过家书举手谢道:“有劳了,不知家父身体可好?”
“令尊如今倒像个富家翁,自言吃得好玩得好,就是成天惦记着出海,带人去寻海外的蛮夷,说是得利甚大,马指挥,恕我直言,海上可不是耍的,你最好劝劝令尊,莫要仓促行事。”
“多承指教。”马应麟捉摸不透她的用意,是心直口快好意提醒呢,还是背后有别的意思?难道是抚帅借她的口委婉地告诫自家父子?
“你言重了,就是一说,哪就谈得上指教。”
韦凤玲有什么说什么,也没注意对方的脸色变化,见他说得客气,连连摆手不止,马应麟大概明白了,多半是自己多想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闲聊,一行人来到了城中的官署,他的指挥使衙驻地。
两边分主宾坐下,韦凤玲马上收敛了神色,拿了一封文书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