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半岛(一)

不等他辩解,又继续说道:“再者说了,我本就是京东路遣来的,战事结束了自然要回到那里去,不要为我担心,我们都会活得很好。”

云帆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妹子说得对,在这里,她不一定会活得自在,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了,自己真得能保护她不受伤害么?有时候,言语比刀子更容易杀死一个人,而他就算抱着机关枪,又能朝谁开火?

这些年,两人都经历了许多,将来会有各自的生活,至少他亲眼看到了,那位负伤的张都头,比自己更在意妹子的安危,想到这里,心下有些释然。

“既然你有主意,我就不劝了,无论如何,你要有个好的归宿,否则我会终身不娶。”

蒙魌轻声笑了:“你若当真如此,那位赵三娘子,岂不是会伤心欲绝。”

“这都知道,真不愧是机宜司的人。”云帆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至少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吧,带上你的意中人便再好不过。”

“胡说,我哪有什么意中人。”蒙魌红着脸反驳道。

“如果他听到你这么说,岂不是会伤心欲绝?”

云帆将原话奉还,在这种善意的玩笑中,兄妹俩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甜蜜而温馨的日子,不知不觉中,蒙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做,就会让时间停留,如同儿时那般。

你的存在依然让我骄傲。

云帆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大海,心想。

实际上,让阿里海牙下定最后决心的是半岛上变幻无常的天气,如今已经是开春时节,雨势有渐渐变大的趋势,一旦过了四月,就不好说了,经常是上午看着晴朗无云,下午就变成了狂风骤雨,暴雨会让河水猛涨,道路泥泞不堪,特别是低洼地带的营地,会被全数泡在水里,那可不是洗个澡的问题,积水容易滋生蚊虫,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在中土最多也就是被咬上几个红点,搔一搔挠一挠就能忍过去,可是在这个半岛上,任何蚊虫的叮咬都可能会引发热病,随军的蒙古大夫会让患者放血,能不能活下来只有天知道,汉人大夫则会熬上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喝下去苦不拉唧的,能不能活下来?

也只有天知道。

自从来到了这个半岛上,阿里海牙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过,尽管他是个色目人,并不相信长生天的力量,可是在这样的病灾面前,或许真得只能靠着蒙古人嘴里的那个神明才能保佑,热病夺去了成千上万勇士的生命,有蒙古人、色目人也有汉人,没有任何例外,刚开始进入安南时,突发的病体让整个百户、千户的人倒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最多的时候,升龙府里躺满了发热的军士,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再也没有醒过来,那一年是他最难过的时候,每一天都在担心,海岛上的宋人会不会打过来,后来听闻他们居然渡海去打一个遥远的大岛,这才放下了心。

说来也怪,经过一年的折腾,无论是活下来的还是曾染病的,似乎都适应了这里的鬼气候,之后的行动来得异常顺利,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他们不光肃清了安南人的大规模抵挡,将残余份子赶进丛林,而且顺着半岛一路前进,接连征服了占城、真腊、暹罗等等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虽说很多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个山寨大小的村落罢了,不过谁会在乎呢,将来送到大汗的座前,都是值得夸耀的功劳。

这一切在攻入蒲甘人的都城之时达到了顶峰,半岛上最强大的国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消灭,王室成员不是死了就是降了,活下来的一个什么王子向他送上了膝盖,要不要立一个傀儡?阿里海牙与夹攻的云南方面统帅赛赤典商议过,或许成立一个单独的行省,控制从云南一直到出海口的大片领土,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挥戈东进,去征服一个名为“天竺”的国家,那是一片无比富饶的土地,只要越过天竺,大元的国土就将与伊尔汗国的领土联在了一起,这才是一个值得称耀的胜利,不下于大汗征服南蛮人的最后土地。

问题就在这里,当他在蒲甘人都城呆到至元十三年的第一个月,突然从半岛另一端的占城传来消息,逃到一个小岛上的宋人登陆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对赛赤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看来,征服天竺这个伟大的使命,与我无缘了。”

赛赤典当时只是笑了笑:“你还年轻,阿里海牙,看不到那一天的,或许是我这个老头子,去对付宋人吧,一定要小心,他们很狡诈。”

这不是老头第一次提醒他了,从未真正与那个敌人交过手的阿里海牙,其实早在进入广西路时就领教了对方的手段,上万里的土地没有人烟,是一种何等让人绝望的荒凉情景,这样的对手,不必任何人提醒,他也会小心再三。

于是,两只为数过万的军队被他派出去,以求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半个月后,无论来自于骑军上万户脱温不花还是另一支汉军步卒的回报,都证实了宋人的确已经在半岛的两端登陆,他们来得很突然,留守的新附军没有坚持多久就丢掉了占城,宋人的行为与在广西路如出一辙,将所有的民夫连同当地的土人全数迁走,阿里海牙有时候很困惑,这些宋人倒底在想什么,养活一个人是需要粮食的,他们在那个不大的岛上已经收容了上百万的百姓,难道还想将半岛上这些人通通都运过去?

不得不说,如果宋人真得做到了这一点,大元的征服就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这片土地没有了住户的存在,连当成牧场的价值都没有,要知道,南下时他足足带了十多万匹各色马匹,那些民夫运来补给的同时也带来了上万匹的骡马,可是如今还活着的,不足六成,连素来不挑食的蒙古马都扛不住,可见气候有多糟糕。

无论如何,这是捉住宋人主力的最好机会,否则他就要大造战船,去蒙古人最不擅长的水里,与宋人一争高低,与其那样,还不如继续向东打,征服天竺来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