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所有的障碍物都被推平,失去水源的护城河被各种杂物填满,羊马墙和那些壕沟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也就意味着,每一次鞑子的攻击,都能直接到达城墙下。
如果不是江南的雨季,有可能已经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他们的营寨,已经扎到这么近了么?”用不着千里镜,刘禹也能看得清楚,就在投石机、楼车等攻城器械的周围,布满了鞑子的军营,那些在营中走来走去的人影,甚至能看清相貌。
“没法子,咱们的弩机和投器毁的毁、坏得坏,就连箭矢都不敷使用,鞑子投进来的石块太大,又不能抬上城头,好在粮食还够,有把力气,还能与他们拼一拼。”
答话的声音,带着一口浓郁的淮地口音,刘禹转过头,一个全身穿戴整齐的大汉带着人走了上来,连张士逊在内的所有人都同他屈身见礼。
“观察。”刘禹也是拱拱手。
“抚帅。”
来者正是此城的主将,钦州观察使、建康府兵马司都总管、权留后事苗再成。
两人在一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他独当真州一线,就再也没有见过,此时的苗再成,满脸胡茬,头上裹着一圈白布,让他吃了一惊。
“你这伤?”
“三个月前让碎石打得,不妨事。”
苗再成摆摆手,同他站在了一块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语调说道。
“信,某送与夫人了,咱们在这里撑着,能让相公从容用兵,便不亏,某家不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若是有法子,将夫人和小公子送走吧,她们在这里呆了大半年,已经仁至义尽,鞑子一旦破城,不会留下活口的。”
“城里还有多少人?”刘禹看着城外元人的军营问道。
“十一万七万多,其中伤者将近三万,战死烧掉的,四、五万吧,具体的数目,张通判那里才有。”
“那如何走得?”刘禹心里有了数,攻方的损失只会更大,鞑子在这城下丢掉了至少十万人,忽必烈同样不好过啊。
“你待怎样?”苗再成一愣。
在他想来,对方多半是通过隐蔽的地道之类的进的城,带出一两个人还行,多了肯定不成,可听那意思,竟然不是。
“一样样来吧,城里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苗再成挠挠头:“除了粮食,禽肉还有一些,都是百姓在散养,水倒是不缺,城中到处都是水井,只是需要人抬,伤药、箭矢、兵器、甲胄,火油弹和震天雷要是有就好了,说了有什么用?”
“这些都不是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也是最要紧的。”
“什么?”苗再成下意识地问道。
“希望。”
刘禹盯着那些高大的木架子,平静地说道。
从大校场到西门这条路,刘禹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可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形。
这个时空筑路的手段无非就那几样,硬质的夯土做底,一层层地敷上去,有条件的铺上一层青石板,没有条件的,到了天干时节,被风一吹,就是风沙漫天。
做为江南有数的都市,和大宋留都所在,建康府的街道,还是非常不错的,几条主道上都铺着一尺见方的石板,这条路上也不例外,可如今看到的,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有些里面还积满了水,可见已经有不少日子了。
至于上面的石板,偶尔能见到的,也都是碎成了几块,一路走下来,竟然没有看到一块完整的,可见这种打击的力度有多大。
见他看得仔细,张士逊在一旁解释道:“这条路因为不常有人走动,故此便没有安排人填补,少倾,下官会让他们把这些坑都填上。”
是啊,不常有人走,一晃半年过去了,这里也被围了半年多,他还是第一次踏足。
“鞑子的炮石,竟然能打到这么远?”
“他们用的,不是寻常的投石机,每一个都有原本的两个大小。”
张士逊的话让他的脸色一沉,脚步也加快了许多:“西门外有吗?”
“有,四门皆有,最盛时,地动山摇,好像城墙都会塌下来,不过如今他们没有了石块,打得也就少了。”
张士逊的话让他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街道的两旁,会有那么多的石块,原来不是城里的屋子倒塌所致,而是外面飞进来的,看着这么多磨盘大小的石块,刘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人。
“城中的伤亡大吗?”
“头几次没有经验,总有躲避不及的,后来慢慢就知道了,打得再远,也不过砸坏了一些空屋子,看着吓人,其余没多大用处,咱们也习惯了。”
张士逊故作轻松的话语,没能让他心里好过,一路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街道上空荡荡地,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满目荒凉,已经完全不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建康城。
没有捣衣浣洗的妇人。
没有担担叫卖的货郎。
没有嘻笑打闹的孩童。
没有欺行霸市的青皮。
没有提笼架鸟的纨绔。
没有虚张声势的豪奴。
没有官府一来就鸡飞狗跳的街道。
也没有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的茶楼、酒肆、瓦子、勾栏。
就连秦淮河,都干成了烂泥塘,那些“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韵事,全都消失在了隆隆的战火当中。
眼前的建康城,只有两种人,死人和即将要死去的人,整个城池失去了活力,变成了一座。
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