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两端

施从义更不答话,三佛齐人如此拼命,说明他们面临着极大的压力,或许还是一个好消息,他赶紧跑向自己的防区,准备迎接又一次猛烈的进攻。

不过二十余里,一海之隔的汶岛上,姜才很没有风度地坐在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袴子,有点像是后世那种宽大的沙滩裤,手里拿着半边烤熟的海螃蟹,却没有往嘴里送。

看似一脸轻松的他,实则无比紧张,战事开始已经两个月了,离着抚帅的要求的三个月灭其主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他到达这个小小的岛屿,也过去了十来天,整个船队沿着海岸下锚,所有的军士上岸扎营,一路休整直到现在。

适应当地的气候,适应当地的饮食,适应当地的环境,就是他们这两个厢,连同民夫一块儿超过三万人,这十多天来所做的事。

而他这个主将,每天除了操练,就是收集当地的地形情报,听取海峡对面的战况,从而制定可行的计划。

等待一个合适的出击时机。

很快,消息就从那边传了回来,三佛齐人的攻势,一日紧似一日,今日更是全军尽出,几次险险攻破城墙,据传这两天又有新的敌军到达,甚至出现了国王的标志。

这个消息引起了他的警觉,三佛齐人倒底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是需要弄清楚的一点。

“你们觉得,他们这些天在城下损失的人数,大致上有多少?”

“无法准确估计,两到三万的伤亡当是有的。”

姜才默不作声地用手中的螃蟹腿,在沙地上画了几道,用的是正在全军推广的大食数字用法,由于浅显易懂,如今就连普通军士也能看个明白。

“之前到来的有近六万人,就按最小的伤亡来算,还余下四万左右,会不会是因此,才会从占卑调来了生力军?”

“不好说,来的人看样子是他们国中的精锐,披甲率不低,还有国王的督战,城中快要支持不住了。”

答话的是机宜司驻当地的探子,也是联系城中汉人起事的那个男子,姜才听出了他的催促之意,沉吟了片刻。

“某只对结果负责,余者皆不足虑,没有金帅的确切消息,这里的一兵一卒都不能动,若是他们撑不住了,可以突围从海上跑,但如果守住此城,便是头功,这一点,就是某能给出的承诺。”

男子听出了他的决心,没有再多说什么,双方分属两个系统,并不存在节制关系,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凌牙门那边的消息,能尽快传来。

可是那一头,是一万二千五百人,对余下的近四万人,同样是以寡敌众。

梁鸿名驻刀立于城头,脚下是四散分布的尸体,既有三佛齐人的,也有自家的仆役,他的长子,不过二十出头,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被人抬着,准备送回府去。

三佛齐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把祖传的唐制大刀,豁口处处,取下过多少人的性命?他此时早已记不得了,唯一盼望的就是,宋人的援军能尽快到达。

自那一日起事,拿下巨港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三佛齐人的征讨大军,以无比迅捷的反应速度,在第五天就出现在了巨港城下,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才没能让敌人偷袭得手。

巨港是三佛齐的旧都,又长期被爪哇人占据,双方在这一方曾经拉锯过近百年,因此,城池本身的防御,是整个苏岛最坚实的,光是高度,就超过了新都占卑,如果不是这样,梁氏根本就不敢有所动作。

凭借坚城在手,他才有信心,守到宋人来援,三佛齐的平叛大军围攻了八天,除了留下一堆尸体,什么也没有得到。

然而现实也是很残酷的,最初他们这城中的汉人世家,联手驱逐了为数不过三千人的三佛齐守军,组织起了一只过万的队伍,其中近半数都是当地的土人,战斗力可想而知。

三佛齐的大军来得很快,没有给他们多少训练的时间,从一开始沿穆西河布防,到不得已退回城中,一番战斗下来,伤亡也是不小,还要防着城中占了多数的三佛齐民众,梁鸿名的压力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几乎彻夜难眠。

“从义。”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他转过头,叫了一声。

来者是他的姻亲,同为城中汉人世家的施氏,已经被定为下一代族长的施从义,也是他的大舅哥。

施从义高高瘦瘦地,人却十分精神,同他打了一个招呼,不无担心地看着对方的黑眼圈和深深的眼袋说道:“你这又是一夜未睡?”

“天亮时合了会子眼,不妨事。”梁鸿名随意地摆摆手:“你那头折损大么?”

“死了十几个老仆,土人一百多,还有几十个跑了,没让三佛齐人得手。”

最后一句是废话,如果得手,两人就不会在这里聊天了,梁鸿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让三佛齐人得手,就难说了。

“某这处也是差不多,已经差人去征发了,在城里的那些男子,放着也是放着,闲了还会生事,花点钱,让他们来守城,岂不是一举两得。”

施从义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一早就应该做了,如今三佛齐人的大军云集城外,从建制上看,至少也超过了五万人,城里还有近十万百姓,谁知道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鸿名显然也不认为真能成事,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真正的解决之道,还得放在不知道在何方的宋人身上,这不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两人都知机地住了嘴。

沉默了片刻,还是施从义忍不住开了口:“你就没想过,如果宋人不到,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没想过,不然你以为,某为何这付模样?”梁鸿名自嘲地笑了笑:“事情是某挑的头,若是最后落个没下场,某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又有何脸面,见你等?”

“你能问出这一句,足见是用了心的,是不是其他人,也有这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