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退让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一刻,年仅四十岁的柄政相国,露出了他峥嵘的一面,言语中丝毫没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对地方上的强势回应,当然不会有人有意见,因为唯一难做的,只有陆志侃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政事堂还是一言堂,已经无足轻重了,至少在圣驾抵达德祐府之前,陈宜中有着毫无钳制的权力,这一点,就是听政的全太后,也是默认的,毕竟,同去世的谢氏相比,她连一点执政基础都没有。

送走了宣诏的陆志侃,陈宜中没有丝毫轻松的模样,海阳县城低矮的城墙,拥挤的街道都让他头疼,看着圣驾下榻的那片建筑,两人都露出了苦笑。

“则堂,这里离不开你,枢府你要担起来,等那边发了话,就会有人来分担的。”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家铉翁如何听不出,枢府的位子,是留给那位全太后的,她现在一时还想不到这上头,是因为没有经验,等到了德祐府,自然会有人提醒她该怎么做,政治上要平衡,就需要互相制衡,陈宜中明白,他当然也明白。

就连人选,都是唯一的,圣人的家兄,那位全节度。

“等不得了,明日雨不会这么大,催一催,能上路赶紧上路,早一日到府,早一点安定,总落在路上,难保他人不会多想啊。”陈宜中的话随着雨点,硬梆梆地敲在石子布成的街道上。

对此,家铉翁的感触最深,一日不定都,朝政一日就无法正常运转,多少大事在等着?他们可以等,元人会等着么。

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缺乏一个知兵之人。

殿帅苏刘义出镇独松关之后,便失去了联系,临安一丢,他纵然还活着,也被隔绝在了大山里,而随驾的这些人里头,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一个统兵大将,这就造成了一个灾难性的后果,哪怕能重新召集一支兵马,由谁来带领,都是个绝大的问题。

若是金明还在,就好了,这是两人不约而同冒出来的想法。

福州一战,让他们直观认识到了两国兵马之间的差异,这支为数十万的大军,几乎全都由新卒构成,如果不是金明在泉州城下那几个月的操练,早就一溃千里,哪里还有如今在这里磨时间的功夫?

国难思良将啊。

如今后悔也是无益,陈宜中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提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个选择。

“刘子青前赴广西时,政事堂就有意调姜才回京,当时广西有战事,被他强留于此,如今是时候调回了,陆学陶此次,就负有这样的使命,他去说,比你去碰钉子要强,就算行不通还有一个转寰的余地。”

原来如此,家铉翁何尝不知道,那位刘子青是个吃不得亏的主,想要从他手中挖人,何其难也。

可是得用的人就那么几个,不早做准备,等元人打过来,如何抵挡得住?

他们的心情,就如同眼前的情形,阴在了茫茫雨雾当中。

广东路的潮州,紧邻着福建路,是入境后的第一站,圣驾到此已经三天了,随驾的各部官署、贵戚、富户、以及大量的官吏全都挤在州治所在的海阳县城,

城中自然是住不下的,就是坊间也没有多少空地,只能围着不大的城池傍水而居,等着天气好转,再跟着一同上路。

大雨将他们堵在了这里,雨势却丝毫不见小。

城中最大的官署,自然归了宫里,稍小一些的建筑中,原来是一座海神庙,则成为了政事堂的临时办公之所,左相陈宜中、参政家铉翁、山陵使吴坚、几个尚书级的紫袍大臣聚在一块儿,团团围着一个香案,上面不是香客们的供奉,而是堆得高高的奏疏。

“福建路传来消息,元人的侦骑已经过了兴化军,泉州境内已有踪迹,南剑州尤溪县失陷,知县弃城而逃。”家铉翁是眉州人,带着一口川音,不过声音洪亮,倒是听得极为清楚。

如今的枢府,一个主官朱祀孙告老还乡,另一个则下落不明,只能当是挂冠而去,家铉翁不得不自己担起来,处理那些雪片一般飞来的军报。

“别的也罢了,南剑州的几个银场,需得妥善处理,另可毁了,也不能留给元人。”

陈宜中只听声音就认得是户部的那位老尚书,如今这种情形,银两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只有粮食才能救命,不过南剑州紧邻着福州,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南剑州的知州是谁。”

吏部尚书陆志侃应了一句:“林起鳌,宝佑元年的进士,那一科的状元是姚勉。”

也是个老资格了,陈宜中点点头:“南剑州邻近畲人,可以命他就地征召,若是银钱得用,准许便宜行事,其职加福建路转运使,兵部郎中,由枢府签发二十张空白告身,以备战事之用。”

“相公的意思是,让他与元人周旋?”

“陈君贲的压力太大了,能分散一些,总是好的,他那里若是撑不住,元人只需数日就能打到广东路,到时候,只怕圣驾还没有进德祐府呢。”

陈宜中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心有戚戚,刚开始是觉得逃出两浙就安全了,结果在福建路一呆就是半个多月,陈文龙顶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出战,结果一战而溃,所有人这才仓惶逃窜,好不容易进了广东路,元人又被挡在福州城下,速度便又慢了下来。

雨天不行,日头太大了不行,官家有恙不行,几个主位不舒服不行,一天天就这么拖了下来,看样子,再有一个月都未必能走到。

对此,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官家还不到六岁,突然一下子要走数千里的路,大人都未必受得了,水土不服几乎是必然的事,真要出个好歹,谁都担不起,慢就慢些吧。

慢归慢,事情还要办,福州是其一,身后的德祐府是其二,既然是行在,就得当成京师来建设,如果圣驾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他们这些人至少也得先赶一些人过去,不能靠着快马来传消息。

当然,这是一个苦差使,苦倒也罢了,关键是没法子想啊,数百万的难民,全要安置在一个广东路,贾余庆的告急文书,已经不只一封发过来,可他们也同样束手无策,便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等到百姓熬不住了,也许就会散往各处,总比挤在一处饿死的强。

朝廷怎么就艰难至此,连自家子民都遮护不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