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高山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听得出来。”顾惜惜宛尔一笑,那有如小儿女般的欣喜,再次让某人看呆了眼。

被他灼热的目光直射着,顾惜惜终于感到了一丝羞涩,她能看出那里头有掩饰不住的欣赏,这便足够了。

“糟了。”还是她先反应过来:“圣人还在等着,咱们得赶紧进去。”

如同商量好的那样,刘禹抱着那柄长长的古琴,低着头跟在她后面,一路上还不忘打听。

“圣人今天怎么了?”

“病了,自年初就有了征兆,断断续续拖了数月之久,心情本就不好,又碰上国事多艰,一急之下便越发恼怒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禹突然明白了,谢氏的种种表现,其实就是一个原因,她病了,病得还不轻,又遇到了朝臣的欺骗,一时间就拗了性子,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这么个理,有了这个认知,刘禹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也多少心里有了些底。

果不其然,慈云殿大殿上空无一人,刘禹跟着她一直进到内室,就在连接前后两殿的中间位置,是一个不大的琴室,平日里一般的朝议,她都会坐在这里弹上一曲,今日虽不是朝会,谢氏想听了,自然也在这里弹,而其本人则在后面的寝宫休息。

两边都挂着帘子,刘禹同她进去之后,只能像随侍的琴童一样跪坐在一旁,好在这么一来,如果不是凑得太近,一般是看不出什么的。

他又不是真的琴童,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了,顾惜惜自然不会为难他,简单调好了弦,将一些香粉放入台前的铜炉中,慢慢地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暖暖的香气,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同时,只听得“噌”得一声,已经戴好了护甲的顾惜惜开始了弹奏,琴音如流水泄地,让刘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一如在建康中,两人独处一室那样。

大约十来分钟的样子,一只曲子就到了尾声,顾惜惜刚刚收完音,就听到从内室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倒是有许久没有听过你弹这首曲子了,怎么今日又想起来?”

“正是许久未弹,唯恐手生,借此机会,请圣人品鉴,可有不妥之处?”

一边说,她一边扫过坐在一旁的刘禹,对方的表情一如记忆里的那个样子,明明听得想睡觉,还要强自撑着,如果不是心里有事,一早就该打鼾入梦了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地会心一笑,让近在咫尺的刘禹顿时清醒了过来。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今日这一曲,倒是少有破绽,可见你是用了心的,不过你弹给老身听,再好又有什么用,那头呆牛要是知情识趣,又怎会闻曲而眠?”

顾惜惜没料到谢氏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间羞红了脸,呆头鹅似的刘禹再是不解音律,基本的知识还是有的,再看对面这位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了。

看着眼前美人垂首、不胜娇羞的曼妙风情,刘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凑过去轻轻问了一句:“那头呆牛,指的是在下么?”

独松军溃,一正一副两个守将全部殉国的消息,是在朝会的当口送到枢府的,好在苏刘义及时赶到,才堪堪稳住了形势,可元人有备而来,攻城器械样样不缺,纵然因为山地崎岖施展不便,可独松三关加一块儿,足有几里长,凭着他新招的那两万五千人,能坚持多久,还真不好说。

因此,叶梦鼎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用他自己乘坐的肩舆,亲手书写了帖子,将蒙住头脸的刘禹一路载进了宫,只不过当拿着帖子又返回来的高内侍,一脸苦样地回复时,他才知道了内情。

“少保,对不住,圣人有言,今日她谁也不见,咱家也没有法子,你还是回去吧。”

显然这位胖胖的黄内侍,是将舆中之人当作叶梦鼎了,刘禹更不二话,掀开帘子,取下头罩,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老黄,圣人倒底怎么了?”

“你是刘”黄内侍猝不及防之下,像是见了鬼一般。

“是什么是,如假包换,你说圣人见了某,会不会喜出望外?”

黄内侍拍拍心口,苦着脸答道:“如何会是你?大晚上的吓死个人了。”

“不瞒你说,今天的大朝会,圣人着实给气着了,方才谢同知来求见,都给骂将出去,咱家在这慈云殿侍候了多少年,还从来没有见到圣人如此生气,你只怕也不成,听说今天的旨意,就有贬斥你的,依咱家看,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了。”

这其实也是刘禹不解的地方,史书上语焉不详,只说群臣在陈宜中的带领下请求迁都,谢氏死活不干,第二天陈宜中单独入宫,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她又给说动了,结果等到宫里一切都打包好了,陈宜中自己又怂了,谢氏一怒之下说什么也不走了,才会被元人一锅烩,这段迷一样的历史,眼下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刘禹就不相信,自己会做不到?

现在的问题,不是劝不劝得动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见面,谢氏摆明了谁都不见,他刘禹何德何能可以例外。

“大铛,你我也算相交,刘某从未求过你什么吧,今日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某进到殿中?刘某保证此事绝不会牵连到大铛身上。”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今天?明天不行吗,睡一夜,兴许圣人就不恼了。”

“祸在眉睫,明天就迟了,事关临安百万生灵,还请大铛通融一二。”

这个要求让黄内侍很是为难,可是听到刘禹的话,又分外诚恳,让他心里不由得信了几分,想了想,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圣人此刻还没有安歇,一会儿会召宫中供奉前来奏琴,或许你可以扮做琴童,只是这身材似乎高了些。”

“无妨,某弓着身子便是。”刘禹毫不在意,进都进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什么方式不打紧。

“唉,为你这事,咱家少不得要吃瓜落,只盼你嘴下积德,莫要恶了圣人,让咱家落下杀头的罪过。”

“大铛恩义,刘某铭记五内,过后必有报答。”

人家平白无故担上责任,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刘禹感激地朝他拱拱手,既然议定,黄内侍即刻返身回去,让他在原地等消息,没过一会儿,人就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