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入城

“独松岭山高林密,又有高墙阻挡,其险峻不下于建康城,可元人势大,结果究竟如何,实不敢妄言。”

家铉翁神色黯然地说道,而言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以建康城之坚,尚不足以抵挡,独松关又何能例外,江东到浙西,只隔着一条天目山脉,打破了关口,临安城就如同瓮中之鳖,再难逃脱敌手。

“陈相公,某以为,无论独松关守得不守得住,那件事,都该付之朝堂了?”

是什么事,家铉翁没有明说,可是在座的二人心里都很清楚,陈宜中出人意料地叹了口气:“此事纵然你我不提,只怕现在,也瞒不过圣人的眼。”

“此话怎讲?”家铉翁一头雾水。

“叶镇之回来了,现下说不准就在宫里。”

这一回他没有料对,叶梦鼎并没有趁夜入宫的打算,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想要稍作歇息,毕竟他是以七十多岁的高龄,拖着残躯,从淮东一路过来的。

好在回来的时候,元人还没有分兵的意思,才让他们一行人得以在通州渡过大江,循着平江府、嘉兴府一路回的京。

饶是如此,一路的颠簸,仍是让他苦不堪言,海上那一遭,本就让他的身体大伤了元气,在楚州足足躺了一个月,李庭芝领着大军打下汴梁的时候,他才勉强可以从淮东起身,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今天才进了临安城。

“歇息吧,明日里你先递贴子求见,看看圣人的意思。”

数月之前才被扶了正,晋位越国夫人的那位姬妾,行事做派上还带着一丝如夫人的影子,不过此时的叶梦鼎,哪有心情去计较这些,在她着意小心的扶侍下,顿时就有了睡意。

被她扶进内室,还不曾宽衣躺下,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细语,叶梦鼎虽老,耳目并未失聪,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自家长子在外头。

“筠用不是个鲁莽性子,这会子过来,必有要事,你去问问,问明了让他回去歇着,人就不必进来了。”

“妾这就去。”新晋夫人点点头,依言而出。

说起来,长子叶应及的年龄比这位新晋夫人还要大上一些,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极少有见面的时候,更别提夜里,带着这种好奇,叶梦鼎坐在床边,等着她来回话。

“相公,大郎前来通报,说说是姑爷到了。”新夫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居然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

叶梦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消息,一激动之下长身而起,那点睡意,也随之不翼而飞了。

“那人当真入城了,你们可看清了?”

“不瞒相公,小的们看得真真的,戌时初打钱塘门进的城,只有一乘软轿,跟在轿旁的,就是叶府那位老管事,小的与守门的军士再三确认过,绝不会有错。”

清河坊陈府,散值回府的左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坐在书房里,就连吃食都是送进来草草对付的,填饱肚子之后,紧接着就要回到书桌上批阅文件,竟然比在政事堂还要忙上三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右相留梦炎自年初一病就再也未起,上书乞骸骨的奏章都已经两封了,照例三请就是皇帝也不得不准,因为即便不准,对方大可挂冠而去,还能在士林留下一段佳话,本朝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

这样看来,留梦炎还真不是以退为进,是铁了心打算离开临安城这个漩涡了?陈宜中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他的想法,若说情势危急,那绝非夸张之语,只看他回了府还得要处理如许多的政务,便可见一斑,但要说已经危如累卵,却又不见得。

这样的情形,去年就来过一次,当时大军败于丁家洲,元人兵锋之劲,可谓势如破竹,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弃官而逃者不知凡几,枢府几个主官竟然走得一个不剩,就连知临安府都挂了印,然而最终呢?元人顿兵建康城下,数月不得寸进,这才造就了一场大胜。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陈宜中对于形势看得越来越清,建康城还真是一颗硬茬子,三十万人的伯颜讨不了好,五十万人的鞑子大汗不也没辙?唯一可虑的,就是其它几路的元人,特别是大江以南,不过他们此时离着临安城还太远,暂时算不上什么威胁。

除了军情要务,眼下迫在眉睫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让人头疼不已的那个老狐狸,居然又回来了。

“入城之后,他是回了叶府,还是”陈宜中按了按有些酸涨的脑门,语焉不详地问道。

“回相公的话,先到的兴庆坊,咱们的人在外头盯着,有什么消息都会传来。”

这个点?陈宜中看了看窗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吧,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打算继续处理手头上的政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来人进城的消息,心绪就怎么也静不下来,那股子燥火连新茬的雨前龙井都压不住。

“淮南有消息吗?李祥甫找到没有。”

书房里忙忙碌碌的幕僚们,陡然间听到自家相公的发问,都是一怔,听这语气,有些发火的味道,可又不知道火从何来。

“回相公的话,王侍郎启程前往淮东,最后一封文书是在一个月前,言及他身在楚州,欲往河南一行,此后便再无消息传回。”为首的一人想了想,恭身答道。

那就是没有找到了,陈宜中借着这句问话稍稍出了口心火,一想到淮东的那摊子事,仰面靠在椅背上,嘴里喃喃自语:“王伯厚走了两个多月,淮东兵马竟然深入河南?他李祥甫倒底意欲何为,围魏救赵么,怎不见元人有所动作?”、

“在下在想,李相公许是另有深意。”幕僚耳朵尖,一下子听到了他的话。

“说来听听。”

“事涉参政大帅,那在下就故妄言之,相公故妄听之。”幕僚显然不想太多人听见,走到书桌前,压低了声音:“朝廷想要李相公回援之心,犹为迫切,在下猜想,他虽然在楚州城下大破敌军,可自身损失也必然小不了,回援是死,不回援就是抗命,劳师征远、深入敌境,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一俟建康城破,元人攻入两浙之地,江南江北的联系也就中断了,到时候,朝廷敕令不得上达,怎么做,还不是他一人而决?”

陈宜中静静地听着这番言论,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有所触动了,李庭芝麾下有多少兵马,他大概估计得出,就算弃了整个两淮不要,也凑不出二十万,而江对面,元人的五十万大军虎视眈眈,久攻建康不下,又没有分兵的意图,只怕就在等他们回师。

想到这一层,他心里陡然一惊,汗水立时便打湿了背夹,朝廷这么一封接一封地催促,只怕正中了元人的下怀,而李庭芝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另可渡淮攻敌,也不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