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得遇听他问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吧,左右就一个人,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不多。”
“不是多少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马暨突然不想妥协了:“你看看他们,手脚无力,做得也慢,可还在尽力去做,他黄万石不过五十许,还没老到走不到道,依某看来,这厮就该遭遭罪,不战自溃、弃城而走,他还当自己是路帅么?”
对于马暨的忿然,邓得遇无言以对,要说这样的罪名,安在刘禹身上也未尝不可,可后者虽然弃了城,却带走了百姓,不光带走了自己任内的,就连邻路的荆湖、广东都有所涉猎,这是什么样的行为?历史上还真有人做过,刘玄德的携民渡江!
事情想得深了,就会让人疑神疑鬼,等到邓得遇回过神来的时候,马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掉了,他跺了跺脚,赶紧跟上去,倒不是怕起什么冲突,而是担心马暨这厮恼上了,手底下没个轻重,凭心而论,对于黄万石的行为,他也是鄙夷居多的,可万一给弄死了,就是一件麻烦事。
同那些没有排上房子的百姓一样,这些罪徒都睡在帐篷里,这并非是说,连个木头屋子都不给搭,而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地点不定,做为暂时的栖身之处,不需要而已。
走到居处附近,还未及进门,突然就听到“咣”得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男子踉踉跄跄地跑出来,马暨倒还罢了,跟在后头不远处的邓得遇先喊了一声:“元晋,出了何事?”
“黄公不成了,你们快进去看看。”
此言一出,马暨也是一惊,赶紧快步上前,只见帐中的一角,一个身影在草垫子上滚来滚去,嘴里不住地嚷嚷:“痛煞我也。”
他急步过去把人扶起,那人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双手按着小腹,身上有着明显的颤抖,顿时就感到了一阵棘手,这人不像是装病,可如果真的病了,却要怎么办才好?
“去寻个郎中来瞧瞧?”
眼下的琼州,之所以能涌入三百多万人而没有发生大的动乱,除了严苛的制度约束,最大的解决办法就是无处不在的用工荒,僻如这条黎母水的治理工程就需要十多万民夫,再加上为他们服务的辅助人员,一下子就让逾二十万人有了活计。
百姓一旦有了活计,就会心生希望,自然不会生事,简单一点说就是,干什么都好,千万别闲着,一闲就容易出事,这个道理自古而然。而除了这些渡海前来的百姓,还有一批特殊的人,无论他们是否情愿,都必须要从事相应的劳动,在这些人里头,有老有少,身份也各自不同,可是在这里,无一例外都是一种人。
流徒!
从中原王朝开发岭南伊始,琼州最大的功能就是收容被流处到这里的罪囚,因此它所有的本地居民,如果往上追溯个几代的话,多半就会是这样的身份,现在依然是一样,无论是泉州的那些罪民、还是静江府被打成叛乱份子的乡绅、参与其中的各级官吏、甚至不久之后会送到的京东那些罪属,最终的目地的就是这里,因为大宋没有比它更远的地方了。
“铛!”得一声,金石相交迸出明晃晃的火花,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用一柄大铁锤,敲击着嵌入石缝中的凿子,缘着石缝将那块巨石慢慢割裂,然后用绳子捆住,在一群男子的拖拽下,从山岩上拉下来。他的身后是一个平整的采石场,无数这样的石块被凿开后,经过粗粗地加工,最后变成合用的石材,用于建筑或是别的工地。
“来,喝口水,歇会儿吧。”
大汉将大锤斜靠在山石上,接过那个粗陶大碗,也不顾上头还有个豁口,“咕噜咕噜”一仰头就倒了个干净,末了用满是灰尘的手背噌噌嘴:“痛快,还有么?”
给他倒水的是个老者,看着比他要大上许多,两人亲密得就像是父子,听到他还要,老者有些吃力地提起一个大壶,想要将壶嘴抬到他的手边,大汉摇摇头,一只手将那壶接过,轻而易举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然后一饮而尽。
喝罢,他一屁股坐在山石上,看到那老者打算收拾好了去别处送水的时候,伸出手一把将人拖住:“他们又不曾让你做什么,在屋里歇着不好么,偏要过来,这里风沙大呛也呛死了。”
“哪里歇得下。”老者被他这么一拉,站在那里落寞地说道:“若不是老夫一意孤行,你们何至于落到这里你呢,还不是一样,这等重活,又岂是你一个统兵大将干的?”
“统兵”大汉的嘴角现出一丝苦涩,指着周围那些在干活的人群:“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手脚慢成那样,某不做,这活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到时候,大伙都得挨饿,某一个粗汉,少吃一顿半顿得打甚紧,你都快七十的人了,难不成真饿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