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地方,果然有斩蛇之意。”
塔出拈须而笑,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宋人大军经过,可不就是行军之阵,有如长蛇一般,而他们则如出鞘之剑,这一战还未开打已经收获了一个吉兆,自然是纷纷称颂,马屁不要钱似地奉上。
“不可大意,此蛇非是彼蛇,打不死就会反受其害。”
“丞相说得极是,我等本就是主人,宋人劳师远征,我等以逸待劳,此其败一也,宋人不识实务,抗拒天兵,天时不在彼处,此其二也,相隔千里,首尾不得相顾,我等据险而峙,地利俱在,此其三也,民心所向,百姓闻大军至,箪食壶浆,欢欣鼓舞,此其四也,有这四胜,破敌便在指掌之间,丞相犹自谦逊如斯,怎不令我等汗颜。”
虽然是马屁,也拍到了塔出的心坎里,不过表面上他依然连连摆手,心里早已经全然受下,对方说的无一不是他所想,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据,还不敢有丝毫大意的情况下,如果依然拿不下这十万宋军当然这是绝不可能的,至少塔出不相信。
“大帅,前方侦骑来报,已见到敌军尘烟。”
一个他们苦苦等待多时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山中,塔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宋人见死不救,让自己这一番筹划落了空,只要他们能来,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不过表面上的矜持还是要的。
“喔,可知他们会从哪里走?”
芒砀山横在当中,走官道亦可,绕着山脚过去亦可,塔出这么问,不过是想知已知彼而已,打从心里并不认为宋人会选择另一条路,可是没有想到,来人的回答让他都有些吃惊。
“从方向上看,似乎是官道的正前方。”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敌人托大呢,还是艺高人胆大,官道夹在群山和黄河之间,一旦被自己拦截,就是极为不利的局面,黄河虽然封冻了,可是并不坚实,一个全副武装的宋人步卒踩上去,肯定就是葬身鱼腹的下场,宋人就这么急着赶回徐州?
“各自归阵,依计行事,一定要把他们歼灭在黄河之滨,务使一人一骑逃遁!”既然对方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地形,塔出也乐得收下这份大礼,现在他的口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谨慎了,反而有一种踌躇满志的豪情。
面山背水,本是行军大忌,李庭芝偏偏就这么做了,哪怕收到了前面传来的消息,依然如故。
从芒砀山脚到黄河之滨,才只区区十里之地,十万大军顿时就将这一片区域填满,当李庭芝带着中军进入河谷时,前锋许文德部还未曾跨出山河之间,这样的地形,他不得不谨慎从事,一路搜索前行,直到撞上了前方鞑子的军阵。
此刻,日头堪堪升上树梢,薄薄的冬雾渐渐散去,发现这一切,并不是靠着手中的千里镜,而是突前的侦骑遇敌时发出的哨音,尖利的啸叫声响彻河谷、山间,等到他们完成了警戒队形到战斗队形的转换,几匹战马驮着插满了箭支的尸体出现在视野中。
“敌袭!”看到这一切,许文德的头脑中血液上行,身上寒毛竖起,手上的长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狠狠地劈下。
身后的骑兵跟随他的指示,慢慢开始转向,在他们的正面,一面又一面黑白相间的将旗被挑起,严整的军阵如同一道墙,挡在了官道上,从河岸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
只在镜头中这么一望,许文德就知道,这道墙不是他这区区三千多骑可以冲得破的,如林的长枪在日头下闪着点点金光,逼近到约为百步左右的距离,便被插入了泥土中,枪尖斜斜朝向前方,空出来的位置,一支支弩箭露了出来。
“退!”他再次发出了指令,全军横向右转,朝着芒砀山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幅度极大的机动,赶在第一批箭支落下之前,离开了之前的那片河谷。
前路遇敌,证实了之前探子们的猜测,李庭芝毫无意外之色,早在许文德回报之前,他的大军已经开始了行动,闻言不过晒然一笑:“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塔出没让本相失望。”
“你怀疑,元人把大军藏在这里头?”
“很有可能,徐州左近只有三万余人,这条路虽然近三百里长,可是如果真要藏下数万大军,非得分散在无数村庄中去,那样的话,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从地形上来看,也只有这里最为合适。李相的大军回师,无论从哪里绕,都避不开这几处大山,到时候,伺机杀出,一定会收到奇兵之效。”
{}无弹窗塔出的确来了,在宋军全数进入河谷的时候,他就带着主力大军下了山,除了八万步卒,还有从各地聚集起来的一万多骑军,他们完成了自己的袭扰任务,现在面临一个更艰巨的任务,如何攻破宋军的军阵。
李庭芝想要做什么?这是萦绕在塔出心中的一大疑问,他不相信以前者的赫赫功绩,会落入这么简单,一眼就能看破的圈套当中,还完美得出乎自己意料,原本埋伏在芒砀山中,只是想等宋军绕山而行的时候,出奇不意攻其一个不备,可谁料想,人家直接钻进了一个口袋中,缩成了一团。
从形势上看,九万多元人在芒砀山和黄河之间的谷地,将十万宋军围得水泄不通,被塔出放在谷口的,是两个汉军万人队,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堵住对方的出路,而自己亲率的六万汉军加上一万探马赤军,才是进攻的主力,
“他们在埋锅造饭!”
这片谷地大致是东高西低,不过高度差并不算太过明显,看上去还是一片平坦,从他的马头,可以轻易看到宋军的动向,属下说得没错,那一柱柱或黑或白的轻烟,可不就是炊烟。
宋人这是失心疯了么?阵前做饭,浑不把外围的敌人放在眼中,诱敌还是别的什么?塔出一言不发地盯着远处的敌阵,他的视力相当不错,在离着两、三百步远的距离上,甚至能看到宋人阵后的大批人在黄河边上取水,他们是真的在做饭!
表面上,除了没有搭起营帐,一切都与安营扎寨分别不大,而围绕在整个军阵边上的,是一圈圈的大车,就是用来输送粮秣辎重、运载伤兵的那种,这样子的大车他十分眼熟,因为那本就是元人军中所用,徐州城中便有无数辆,看来宋人一路所获颇丰,至少粮草是充足地,一想到这都是从他的辖地抢来的,塔出就恨得牙痒痒,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敢轻视。
他在河南这许多年,同宋人的对垒不知道有多少次,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李庭芝没有疯,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主动进攻?宋人善守,这个并不难理解,自陷绝地、背水为阵,没有丝毫被围的慌乱,这支队伍果然与众不同,可是塔出依然有一点不明白,对方怎么就笃定自己会主动去冲阵,而不是等着他们破围?
现在的形势是罗网已成,他的大军堵住了河谷的两头,宋人想要突围,要么去撞自己设立的那堵墙,要么向原路退却,或是慌不择路地跑入芒砀山中,自己便可以从容应对、衔尾追杀,取得一场轻松愉快的胜利,做为一个合格的统帅,自然会选择最为有利于已的战斗方式,然而这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假如自己不那么急于进攻呢?主动权在手,打还是退,什么时候打都是自己说了算,他不相信,宋人能在此一直龟缩下去,只是当目光一再停留的时候,塔出总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这里的宋人有多少?”
这个突然间提出的问题,让他的属下面面相觑,一个优秀的探子,只凭眼睛就能一眼看出个大概,如果再精细些,他们会从将旗的数目去两相印证,若是差距太过明显,才会去数数,对于十万这种级别的大战来说,要做到最后一步,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是刘禹那些掌握了黑科技的手下,一样不成,他们想到得到足够精确的人数,只能靠人去堆,几个小组分片包干,最后再行汇总。
丞相的问题又不能不答,很快便有人去找来了负责侦测事务的探马赤军统领、万户哈刺秃,此人同塔出一样,都是唐兀人,他想都不想就答了出来:“十万余。”
“怪道,本官总觉得少了点,他们攻入徐州、出兵汴梁时,不是号称‘五十万众,席卷幽燕吗?’”
“宋人惯于虚张声势,夸大不实之处也是有的。”
塔出并不满意属下的解释,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等到他那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同乡补充了一个新的情况,才让他们这些人反应过来。
“你是说,宋人还有一路?”塔出的逼问让他不得不又去重新证实了一下,得到的消息令人仍有些不敢置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竟然还分兵了。
“是,据宿州一带打探到的消息,宋人进军徐州时就是兵分两路而行的,他们攻下汴梁之后,其中的一路,就是丞相看到的,另一路人数没有这么多,约摸一半上下,却不曾回师。”哈刺秃说话有些大舌头,让人听着很费劲,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塔出沉默地盯着远处的宋人军阵,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之所以搞出这么多事,就是因为宋人势大,号称‘五十万’,怎么也得有个十五万以上的实数才对,现在对方出现的兵力不足数,他的脑子也不得不多转几个弯,焉知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不得不说,李庭芝的作法,的确很像是这么一回事,他以徐州为饵,引诱对方来援,如果对方是以自身为饵,引他来战呢?善使阴谋者,都会以为敌人与他一样,塔出也不例外,这么一想,顿时就有些不寒而栗。
“哈刺秃,你的骑军立刻出发,沿永城、下邑、谯县一线搜索,他们没有走官道,多半是兜了一个圈子,无论怎么走也逃不出这几处,一旦有了消息,即刻来报,你的人要尽量拖住他们,本官许你便宜行事。”
塔出当机立断,他原本准备用这支骑军做追击之用的,眼下也顾不得了,如果战事陷入焦着,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侧背,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为此也只有这支骑军才可能起到阻滞的作用。
“传令徐州一部即刻赶到芒砀山,明日午时前不到,军法从事。”第二道指令发往了徐州,那里的三万人原本是这个包围圈中的最后一道网绳,现在情况有变,他的计划相应也要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