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覆舟(下)

知道了结果,他们不再停留,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才不会辜负这些人所做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慢慢沉了下来,一艘看似无人,在海面上漂着的小船上,坐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眼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视线定格在远处那片明亮的红光上,愣了一会儿,她从船底爬起来,用力去摇那对双撸,小船被她摇得动了动,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方向驶去。

海峡对面的山东,济南城附近的一座名山,被人称为“东岳”的泰山脚下,同样在进行着一场接近一边倒的战斗,元人在山东最后的一支兵马,野速答尔所领的三千探马赤军,被雉奴他们假传军令引到了这里,而等待对方的,是多达两万五千人的汉军,以及一万多新军,这支军队的来源就是那些被元人强召进粮队的脚夫。

以逸待劳,又是不利于骑军展开的山地,结果当然不会有什么悬念,雉奴主要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那些成军不过一个月的脚夫们在真实的战场上体验一番,让他们看一看,既使是鞑子引以为傲的骑军,依然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神话。

当然,直正解决问题的,还是齐宝柱的人,在弓箭和劲弩的打击下,这些走投无敌的蒙古人很快就崩溃了,除了极少的不愿意投降被射死之外,其余的蒙古骑军都乖乖举起了双手,对他们而言,活下来或许还能被赎回去,放下武器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耻辱。

“马上挑人,咱们也要有自己的骑军,老齐,这事交与你了。”

战斗结束之后,雉奴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所获得到的这些战马,活下来的马比人多,至少也有一千匹,对于她来说就派上大用场了。

“宣帅,你就瞧好吧,末将一定为你带出一支得用的骑军。”这样的好事,齐宝柱当然是没口子应下,对于他的称呼,雉奴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不过这个什么帅似乎还不如姐儿来得好听些。

“济南城周边的敌情都摸清楚了吧?”

“嗯,过去的河间路,可没山东这么好糊弄,望风而降的州县一个都没有,倒是听说,那些大户都在招募人手,结寨以据,咱们要不要打过去?”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那里离着大都城已经很近了,元人不可能没有动作,再打过去拿下几个州县?雉奴摇摇头,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你的人就不要动了,坐镇济南城,让新军去练练手,不过探子还是要派的,元人的兵马说不准就会打来了。”

听到不让他们动弹,齐宝柱还有些遗憾,那些寨子其实没多大难度,里面的财物却着实有不少,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一帮新来的脚力,还真有些可惜,不过想想雉奴的话,的确有道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扩张地盘,而是应付敌人随时可能到来的围剿,毕竟他们只有这么多人,守不住那么大的地盘。

回到济南城,她在自己的住所意外地接到了益都传来的消息,消息是刚到不久的,前来传递消息的亲兵脸色不太好,让她心里有些紧张,说不定就是关于元人援军的。

从亲兵的手中接过纸条,上面写得果然就是敌人的动向,当看到他们打算假道狮子口渡海时,这种紧张就变成了吃惊,登州一带除了盗匪,并没有什么军队,元人的这一击刚好就是她的软肋。

“此事,郑老爷子收到了吗?”

亲兵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下面说道:“还有一张。”

雉奴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两张纸,只是卷在一块儿了,一时间很难分辩得清楚,她拿开上面的一张,下面这张明显要多上许多字,字迹也显得十分小,要凑一些才能看清楚,雉奴读着上头的文字,眼神慢慢地凝固了,血液从她的脸上褪去,现出一种泛黄的苍白。

“我知道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便扔下外面这些转身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她走到床榻前,从枕头下翻出一封文书,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雉奴突然一发狠,将它们全都撕成了碎片。

“姜宁,你这个傻子。”那些碎片被她一把扔向空中。

雪花般飞舞的纸屑当中,她怔怔地看着,怒吼出声。

“傻子!”

泪水从那对大眼睛里溢出来,流满了整片脸颊。

{}无弹窗从名为‘黄金山’的一侧吹来的海风,让这支斜向而行的小小船队获得优于了对手的速度,顺着姜宁打开的通道,他们排成一个单列,一艘接一艘地从水道驶进去,持续不断地打击让猝不及防的高丽人的战船发生了混乱,水道两侧几艘载满骑军的大船不是倾倒,就是慌不择路地撞上了礁石,其中一只的船帆被火引燃了,烧得烈烈作响,船上的人不得不从船帮两侧往下跳,人马到水里还不及睁开眼,就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当中。

“不好了,有敌来袭!”

“是什么人?来了多少。”用不着那些高丽人来报信,玉哇失早已经看到了港湾上空升起的黑烟,他本来已经牵着马儿在准备上船了,这时候只能停下来,回头大致上看了看,陆上的人数应该还有一半,也就是说此刻他的另一半人就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看旗号,不是宋人,像是这一带的海贼,他们的船倒是不多,可是个个凶悍无比。”这支高丽人水军本就是为了维护海面上的安全,这群海贼为害甚广,他们曾经几次差点就追上了,自然不会陌生。

“那还等什么,停止上人,赶紧去将他们剿灭,你的船在哪里,我与你同去,看看他们倒底有多凶悍。”

玉哇失不容分说地将马儿交与亲兵,带着几个人跟上了高丽统领的战船,好在这条船本就停在栈桥边,等这些人一到,就开始扬帆调头,他本人跑上了最高处,从那里朝远处张望着,陆地隔得太远,也只有这样子才能看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艘迥异于脚下这条板屋船的大舟正直直地冲过来,獠牙一般的冲角高高昂起,刀锋般的船首劈开波浪,从船身两侧发射出去的火箭密集而又致命,而已方似乎还没有从打击中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呜呜呜”地号角声在耳边响起来,他的座船上升起了一面牙边战旗,港湾里所有的船只都收到了命令,试图按照命令结成一个阵型,可是他们首先要做的,却是把方向给调过来。

港湾被山峦阻挡了,水面上的风没有外海那么大,在这样的情况下,海船想像做出任何动作都非常不容易,尽管风帆已经升到了顶,尽管仓底的浆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依然只能是慢腾腾地一点一点来,而空船都是如此了,更不用说那些已经载满了兵马的,外围的这些俱是,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快要打横了,却又挡住了里面的船只,敌人的混乱正在加剧。

“冲上去,撞沉它!”这个机会姜宁当然不会错过,他们一共只有这么二十几只,如果同敌一对一,能对付五十只就已经是顶天了,而这个港湾里足足有三百多只,一旦让他们开起来,结果就是不言而喻的。

在他正前方的目标,那些挤在甲板上的蒙古骑兵和高丽水军,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只乌沉沉的铁角越来越近,惊骇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轰”得一声,侧面的船板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股大力压向船身,使得它倾了过去。

余势未歇之下,姜宁的座船像一柄弯刀切开了它的船身,并且推着它不由自主地撞向了已方的战船,在两股大力的同时作用下,可怜的它就像一个玩具一样被挤得变了形,等到姜宁的船离身而去,这条敌船已经带着满船的骑兵沉了下去,不光如此,它的沉没,还挡住了后面那些想要驶出来的敌船,这正是姜宁击沉它的目地。

全数进入港湾的船队分散开来,他们都像姜宁一样,没有去管已经脱离出来的少数敌船,而是把目标放在了猬集在一块儿的大队船只身上,他们以姜宁的位置为中心散开成为一个半圆形,重点打击每一艘试图驶出来的敌船,而对手反应过来以后,还击便随之而至,密密麻麻的箭矢你来我往,一瞬间就布满了港湾的上空。

“投手,上火弹,快。”姜宁的船正在浆力的作用下往后退,这个时机太难得了,他偏头避过一支斜射过来的羽箭,连连催促。

他的座船本就是战船配置,虽然因为人数的问题没有‘拍竿’之类的杀器,投石机也只在船首的位置上安放了一座,听到他的指令,投手将悬臂降下来,把一个圆球放在勺子上,用火把点燃了,然后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力士赶紧扯着尾梢后面的拉绳,奋力一拉,木梢子带动连竿,将悬臂大力弹起,上面的火球划出一道孤线,飞向前面的敌船。

姜宁用千里镜注视着火球的踪迹,随着它的落下,远处升腾起一股火光,没等他高兴片刻,火光又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黑烟,很明显那些敌人训练有素,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毫不气馁地再次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随着一个又一个火油弹的落下,挤成了一堆的敌船上终于燃起了大火,风助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去,而此时的风向是朝着岸上去的,因此,火势也像是一条红线般地扑向了岸边,将这条线上所有的船只全都带了进去。

“打得好,换一处,咱们再来。”他的正前方被一条横置的沉船给挡住了,船身慢慢朝后退去,船头也在向一边偏转,这个过程和对手一样快不起来,而在其他的方向上,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他的手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一条标准的宋式战船,实际上大部分的船只都不如高丽人的战船,在熬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高丽人的反击来得十分迅速,海盗们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战术手段,只能用凶悍的拼杀去拖延时间,许多处都陷入了残酷的接舷战当中。

“当家的快看,老水头的船烧起来了。”手下的话让他心里一惊,老水头就是最先出言附和他的那个登州汉子。

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姜宁举起千里镜看过去,镜头里,几只战船纠缠在一块儿,一个又一个高丽人顺着船舷爬了过去,老水头的船上人越来越少,就连他本人也参与了厮杀,而让姜宁奇怪的是,大火并不是从船帆上烧起来的,而是船身上。

“加速,划过去!”

一看之下,姜宁就明白了,这把火是他们自己放的,他们要用自己的沉没来堵住那个出口,顺带稍上周围的敌人。

他的怒吼被一根铜管子传到底舱,下面的浆夫们全都脱得只剩了个背褡,在这样的寒冷的天气里依然是满头大汗,当家的指令让他们节奏快了起来,沉重的木浆整齐地扬起又落下,船身在慢慢加速,等到驶近了那里,老水头连带着纠缠在一块的几艘敌船,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就连救都无法施救。

“火弹,给老子打出去!”

愤怒之下,姜宁放声大吼,虽然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看到那么多手下消失在火海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痛惜,船首的投石机连连发射,将这个方向上的敌船一艘艘地点燃,火势再一次被海风吹向岸边,就连堆在上面的那些粮食都被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