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夫人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留梦炎淡淡地提了一句,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到对方被刺激的神态,一个外命妇的册封而已,于朝局是没有相干的,甚至都不必通过政事堂,哪会放在陈宜中的心上。

“汉辅此来,可是前方有事?”陈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

“昨日夜里到的,建康六百里加急,淮水一线,元人大举进攻,多处被突破,泗州已经丢了,楚州被围,安丰军危在旦夕,招信军境内也发现了敌踪,各处加起来,总数不下二十万。”

陈宜中蓦得一惊,如果这些都是实情,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让他诧异无比的是,为什么会是淮水?元人难道不知道那里是重兵云集之处,根本不可能长驱直入。

“江州呢?有没有消息。”

“没有,那里的军报是三日一传,怎么也得明日去了,不过建康那边转来了安庆府的消息,元人在蕲州一线没有任何动作,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陈宜中不用思量都能想明白,等到各处开始驰援两淮时,就是荆湖一线大举动兵之时,元人这是惜取了建康战事的教训,开始稳打稳扎起来,唯其如此才会让人觉得棘手。

“陈相公,怎么办?”兵事上他并不擅长,只能来讨对方的主意,枢府里一下子换了两个主官,只怕就连门朝哪儿开都还没摸清楚,自己还能倚靠谁?

“还能怎么办?如今这里可凑不出十三万人来,他李祥甫不是能耐吗、不是擅专吗、不是敢和朝廷对着干?那还要我们做什么,钱粮他都不缺,兵我等也变不出来,他还想要什么。”陈宜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一股火气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与权,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没奈何,留梦炎只能先平息他的怒火,说实话,当初的时候,他自己也有那么点不舒服,可是事情都出了,再来计较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坐看李庭芝败亡,那接下来不一样要轮到自己?

许是被他叫了一声字,陈宜中冷静了下来,不过他想的并不是增援建康,而是如何保住荆湖一线,两淮各处重兵云集,都让元人轻易突破了,荆湖这边远远不如,又该如何应对?

“他想要的,直接给他吧,都到了这步田地,某怎会去做那等事。”

“那某就拟定了,命李祥甫督军江淮,许他便宜行事?”

直到陈宜中亲口应下,留梦炎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李庭芝报上这些,不就是想要有个指挥全局的名义,这既是权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既然有人帮政事堂扛下了,总好过让他们两个相公出京去督师吧,别忘了,贾似道的殷鉴可就在眼前。

匆忙从清河坊赶回政事堂,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已经坐镇枢府理事的同知枢密院事、圣人亲侄谢堂拿着份文书跑了进来,此时他哪里还有闲功夫去挑剔对方的举止不谨,眼皮子突突地乱跳,巴巴地望着对方的脸。

“建康急递,寿春城失陷了,和义郡王府上全家抒难,其子夏松殉国,余者大都自尽而死。”

留梦炎的眼前阵阵发黑,头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咚”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不需要烽火,元人大举入寇、淮水全线失守的消息第二日就用接力的方式传到了刘禹的府上,不光如此他还得到了更多的细节,宋人在淮水北岸唯一一块领土泗州在被围的当日就出降了,原淮东制置副使、知泗州朱焕当即就被大喜过望的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成为了光荣的带路党,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改变历史,却改变不了人性,李庭芝没有将那人投闲置散,而是采取了扔到弃地的作法,何尝不是将信将疑,如今的结果证实了刘禹的神棍本质,只怕从此就能坚定他深信不疑跟党某人走的决心,真说不上是福还是祸,只是可惜了泗州的那些军民。

“淮阴失陷、楚州被围。”刘禹嘴上喃喃自语,用笔在地图上打了一个圈,边上画了一堆三角符号,代表的是元人投入的兵力。

“泗州出降、鞑子进逼盱眙县城。”这一路只是偏师,人数不多,威胁也不算大,招信军辖境内多山,并不适合骑兵机动,相反宋人的力量却很强,因为一山之隔就是扬州,淮东路的治所。

“濠州一带未现敌踪,安丰军一线被敌多路强渡,沿河防御的宋军溃散,逃入城中者不足十分之三。”

刘禹摇摇头,在寿春县城的位置上划了个圈,淮西一线是由平章塔出亲领的,足足有十二万大军,偏偏宋人没有像楚州那样放弃淮水,而是将不多的兵力沿岸分散设置,企图阻止元人渡河,结果自然就是顾此失彼,至于寿春城还能坚持几天?刘禹一点都不看好,原本淮西的屏障也不在此,而是靠近中心的庐州城,原因很简单,李芾在那里。

总得来说,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常,“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刘禹自嘲地一笑,这些其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消息报来了,自然就要关心一下,这几乎成了本能了,靠着这个本事他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俘获了小才女妻子的芳心。

“可是军情有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璟娘的嘴里时不时地也能吐出个把专业词汇了,象地图这样的东西,原本她既看不懂也没有兴趣,现在反而比那些名人名作还要令人上心,不得不说某人的光环还是很盛的,当然也许是‘近墨者黑’?

梳着倭堕髻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弱弱的小身体仿佛风雨不禁,让人忍不住就想放下一切将她搂在怀里,妻子的依恋让他越发不舍,可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不能不走了。

他给了新婚的李十一三天,后者只呆了两天不到就上了前线,他给了自己同样的三天,眼下已经是最后一日了,这一别又将是数以月计,可是他既不能也不愿带着病体未愈的妻子上路,那样不光是慢,而且更耽误事儿,这一点,璟娘比他更清楚。

“朝廷可能会迁都广州。”刘禹没打算与她探讨战事,而是拣了些能听懂的说着:“不管何时实现,你看着自己的身子,总要大好了才能上路,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带,孙七不日就会从建康府回来,除了那些家丁,我再留些军士给你,有了他们这一路上就不会出事。”

璟娘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的嘱咐,手上不由自主揽上了他的腰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怎么强撑,倒底不如之前了,就连已经开放的房事都是小心翼翼,这让她愈加痛恨自己的孱弱,说好的生死相随呢?

“今夜我就会离开。”刘禹的话一出口,就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暗暗地用上了力,却没有听到他想像中的哭泣声,经历这么多事,生死之间都打了一个转,逼得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府小娘子心志早熟,这本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但却是身处乱世的必然。

“夫君安心去吧,奴不日即到。”

璟娘从他肩头扬起了脸,坚强地撑起一抹笑意,柔嫩的红唇开合着,吐出静谧芬芳的气息,侧身过去的刘禹无法直视那对清眸,扔下手里的笔,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寻觅那股香醇的源头,直到怀里的人儿娇喘不止才松开,妻子的玉颊被飞霞染成了粉色,羞得埋进了他的衣襟里,刘禹抱着她站起身,一边吟着千古名句,一边朝屋中的小床走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璟娘诧异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一脸坏笑地样子,当身体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刘禹的两只手已经开始坚定地践行起古人的格言。

“夫君”璟娘樱咛一声倒在他的怀里,似吟似诉,一汪春水在她眼中流转着,浓得再也化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她睡得特别塌实,竟然在刘禹的臂弯里一觉睡到天亮,就连自己是何时被抱到大房里的,都记不起了,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个服侍她的丫环,撑着脸双目无神地坐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