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记下了,阿瓦预备何时出发?”真金起身朝他行了一个汉礼,忽必烈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明天。”
“明天?”
真金被他的话惊到了,自己才刚刚从辽东返回,还没有来得及汇报一下军情,突然就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责任。可是阿瓦已经快要走出大殿了,他心里的疑问也好、惊诧也罢都只能咽回了肚子里,劝谏的话说不出口,拒绝的话更是无法启齿,真金突然间感到了一丝惶恐,毫无由来却又真实无比。
“你阿瓦像你这个年纪,已经身经百战了,让他去吧,管理好这里的一切,等着他回来,像他证明你不愧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就是他最大的欣慰。”真金一回头就看到了额吉关切的目光,他用力地点点头,如同所有希望在父母心目中有所表现的孩子一样。
第二日清晨,大都城是被一声接一声的号角惊醒的,早起的百姓突然间发现,全城各坊外的主干道上,多了许多当差的衙役和巡城的汉军。他们站在街道的两旁,封住了各个出入口,百姓们只能在他们的身后,不能越众而出哪怕去到对面。
号角声还没有停下,大都城中由北向南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军士的身影,这些人是从北边的城门入的城,而他们行进的方向,则是南边的几座城门。无数的身影在晨曦中忽隐忽现,一种怪异的声音渐渐漫延开来,那是生牛皮制成的靴子踏在不太平整的石板路上,所带出的声响,这种声响从四面八方开始汇集,一直到那座雄伟的汉人制式的城楼之下。
顺承门,这个由大都通往南下的主要出口,此刻已经被皮帽雕裘的蒙古武士所接管,守城千户带着包括那位吴百户在内的所有汉军,变成了站街维持秩序的一份子,他们执枪谨立着,连头都不敢抬起,因为城楼之上,傲然挺立的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即将踏上征程的大汗!
“肃立,噤声。”到达城楼下的队伍刚刚停下脚步,一连串的命令就从前队一个接一个地往后传,等到所有的街道上站满了顶盔贯甲手执刀枪的军士,从忽必烈的角度看下去,整个大都城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海洋。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向他射出的敬畏眼神,忽必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这是他的战士,他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席卷天下,势不可挡!
“我忽必烈,你们的大汗!”他微笑着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将汉臣拟就的稿子揉做了一团,上面的辞句太文艺了,根本不符合此刻的心境,“将带着你们,去征服”
忽必烈的双手攀着墙垛,上身微微前倾,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将声音从胸腔里挤出,化作一声长啸,飞上了大都城的天空,随着北风吹散开去,落入每一个兴奋不已的、热血沸腾的、年青的军士耳中。
“天下!”
真金步履轻快地走入大明殿,蓦得发现殿内黑沉沉得连灯都没有点,不光如此,人影也不见半个,就在他疑惑地想转身出去的那一刻,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进来陪我坐坐。”
一直走到大殿的最前方,真金才发现了一个坐在台阶上的身影,他的阿瓦、全蒙古人的大汗、中原的征服者、汉人的君主、被尊称为“薛禅汗”的忽必烈,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衣服,拿着一条马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从你生出来的那一天开始,那个位子就是你的。”忽必烈拍拍边上让他坐下,拿鞭子指着后头说了一句,刚刚挨着他坐下的真金下意识地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就惊得想要跳起来,可是肩膀上被一股大力压着,怎么也动弹不得。
“别学汉人那一套,铁木真的子孙,要有雄鹰的一样的志向,你不坐难道让海都那个混蛋坐上去?”忽必烈笑骂了一句,将儿子按住,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拖雷,如果是在草原上,只怕这时候自己的脑袋上已经着了一鞭了。
“我的祖父成吉思汗,是他将一盘散沙的蒙古人集合起来,变成了这世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是他激发蒙古人身体中的血性,将我们的征服带到四方。”忽必烈陷入了自言自语中。
“我的叔父窝阔台,将这股力量发挥到了极致,攻灭了我们最大的对手金人,灭亡了西夏、吐蕃,打通了西域,蒙古人的铁蹄迈向了极西之地,让我们知道了那里还有无数的人口、财富、土地。”
“我的兄长蒙哥,他的成就虽然小一些,仍然征服了波斯、大理,就连自己都死在了征服的道路上。”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真金,你的阿瓦呢?他做了什么,从中统元年算起,已经十五年了,这个国家的疆土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你告诉我,如果我现在死了,有什么脸面被人称颂?有什么脸面去见这些伟大的汗王。”
真金感到,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仍然是那样地有力,激动之余发出来的力道,几乎让他疼得难以忍受,但是一想到阿瓦刚才的那番话,他只能硬生生地咬牙忍了下来,好在没有多久,那只手就松开了,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我已经六十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受到长生天的召唤,所以,就算是死,伟大的忽必烈也只能死在征战的道路上。”真金没有开口,阿瓦的那双眼睛一点都不像他自称的那么老弱,反而闪着狼一般的精光。
“这里的一切,你的额吉、兄弟姐妹、部落子民、脚下的大都城、还有连接它的土地,就全要压在你的肩上了,好好去做,让所有人看一看,你是一个真正的蒙古汗王。”
“让儿臣去吧,我一定会像先人们那样,将宋人的土地、名册献到你的脚下。”真金站起身又匍匐了下去,这一回,忽必烈没有制止他,而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辫,同小时候相比,满头的发辫已经粗壮了许多,可是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个乖巧、聪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