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触怒元人是事实,再加之余者皆死而你独回,其中颇有疑点。”留梦炎不再犹豫,直接朝着珠帘的方向一拱手,说道:“臣等以为,暂时免去刘禹之职,许其在府中撰写自辩,事情弄清楚了,再另行安排,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原以为这样的局势下,太皇太后纵然有所不满,也只能是顺势而为,况且这样的处置不轻不重,并没有伤及根本,无非就是委屈他几天,没想到等了半天,帘子后面都毫无动静,几个执政心下都是一紧,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禹。”帘子后头传来了谢氏的声音。
“微臣在。”
“你方才说的是何原因,不妨在这里直陈,相信相公们不会冤枉了一个好臣子,老身和官家也想听听。”留梦炎的心里一沉,急忙朝着陈宜中打了个眼色,后者略略一想,上前了一步。
“圣人所言极是,刘子青,你说说吧,为何你能独活?”陈宜中顺着谢氏的口风,提出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之所以这样问,陈宜中是觉得,不管他怎么回答,都会漏洞百出,话语权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谢氏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但却不能不顾大势,毕竟她只是一个听政的太后。
而反观刘禹,面上露出的则是一丝犹豫,完全没有了方才以卵击石的气势,这种表情的变幻逃不过陈宜中的眼睛,也更加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为了加强心理优势,他再度上前一步,直接站到了刘禹的前方,几乎顶在了御座的下方。
“刘子青,本相再问一遍,你的护卫和副使皆死,为何你能回来?”陈宜中的声音不算高,却有着一种摄人的压迫力,他很想看到,对方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惊慌失措、满头大汗的样子,可惜刘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圣人、官家、诸位莫急,再等等,就快了。”刘禹丝毫不让地站上前,变成了同他并排而立,陈宜中听了他的话一头雾水,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逾礼。
“等什么?”
礼仪是小事么?没人敢这么说,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礼”,刘禹所坚持的不是弯腰的程度,而是国家的尊严,可问题在于,大宋现在还有尊严吗?
和议不成的后果是什么,陈宜中、留梦炎等人互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决,而要想推行此事,眼前这个人就是迈不过去的坎,留梦炎换上一个痛惜的表情,缓缓上前。
“元人势大,有些许强横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人臣当思为国分忧,身处敌国难道不可变通?你倒好,一时之辱都不愿忍,因此触怒了他们,陷国于危难,大宋之不存,倡礼又有何用?”
他的一番话仿佛定下了调子,一个又一个的朝臣先后出列,慷慨陈词,所指的无一不是刘禹之过。御座之下,那个孤身挺立的身影,就像矗立在海边的一块礁石,迎接着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冲击,依然巍峨不倒。
“刘子青,你本可成就万世之功,为我大宋争得数十年光景,却因一已之私而葬送掉了,如今思之令不可惜乎?”
“既为使者,便当忍辱负重,朝廷上下多少人的期望都在你的肩上,天下兆亿百姓的生计都在你的肩上,可你却”
“误国之深者,唯刘子青也。”
“卖直邀名,其心可诛。”
形势近乎一边倒了,他的几个好友叶应及、陆秀夫、孟之缙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出去也没有用。而所有站出来的人里面,既有留梦炎的人,也有陈宜中的亲信,甚至于到了后来,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一些人都跳了出来,他们单纯只是认为错在刘禹一人而已。
刘禹错了么?御座上五岁的官家不知道,他的年纪太小了,还无法理解这背后的东西,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洞若观火,却也是爱莫能助,群情汹涌之下就算皇权也只能低头,更何况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四品小吏。
这个场面还真大啊,身处风口浪尖的刘禹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调调,当一个反派其实也蛮过瘾的,如果不考虑那些人的精神污染,和随时可能喷到身上的唾沫星子的话。
只不过太过文弱了一点,这就是刘禹在心里给出的评价,他们想干什么,自己是很清楚的,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选择,免冠自行辞职,然后被发配到某个远州蹲上几年,运气好被人记起还有希望起复,运气不好就只能终老他乡了。
嘴炮如果能救国,大宋一定能屹立千年,可惜元人不会同他们讲道理,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刘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可悲,自欺欺人到了这种地步,难怪历史上被人轻易灭掉,而原本忽必烈是抱着打到哪算哪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