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堂沉默了下来,不是他认为这么做不对,而是这个时候太过于急促了,有干涉朝政之嫌,当然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的郡守,倒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更不会引起言官的注意,操作得当的话,特别是在当下。
不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谢堂现在一点都不想去想,无论是什么样的勾当,这样的沉默在余者看来就是拒绝,赵与檡面上一沉,就待开口,不料被旁人使了个眼色,一下子给制止住了。
“此事待过后再说,橘堂那里新近到了个班子,据称是从北边过来的,与南曲颇有些不同之处,今天是不成了,等过几日得了空,老夫遣人让他们进府,你们几个有空的话就都来捧捧场吧。”一般来说,老臣去世,除非有特旨,并不会禁歌舞饮宴,不过现在是个敏感的时刻,谁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赵与芮素来的谨慎,当然就更是如此了。
这个意思是过几天再聚?赵与檡虽然面有急色,但是荣王既然发了话,这调子也就相当于定下了,他站起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当先告辞而去,紧接着便是杨镇,他倒是走到谢堂的面前,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日子定了,你去的时候叫上某。”
谢堂冲他点点头,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堂外,这才站起身来,冲着主位上的赵与芮一拱手。
“你也莫要怪他们,既然人都去了,自家顾自家事,有些东西放在心里便好,可惜了啊。”
赵与芮毫不在意地冲他一摆手,谢堂默默地冲他一揖,钱财谁会不好,可是前人栽树后人才能乘凉,现在树成了人却倒了,心里总觉得没滋没味的,并不是他故意要闹别扭。
走出荣王府,前面的二人已经不知去向,他正准备朝着自己的随从走过去,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影将他截住了,谢堂听完他的禀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原本只是闲得无事在那里布了几个子儿,没想到真的钓了鱼上来,只是没想到那鱼不但大,还很凶猛,搞不好就会反噬自身。
“他们没有靠近就离开了?”他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
“正是,看方向,应该是打店面那里过来的,为首的那人当场就变了颜色,显然没有想到咱们会真的下手,使君,现在怎么办?”
说来也有些好笑,他这个镇抚使司没有衙门,属下也都是临时从别处抽调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来自于临安府,原本是个捕头,因为擅于追踪被他充作了属吏,而对于这个人来说能跟着圣人的亲侄,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跑?”谢堂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小的估摸着有这个可能,就算不跑,也肯定会差人回去报信,要不咱们在路上想想办法?”来人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怎么办?谢堂有些拿不定主意,对方是堂堂正正入城的使者,手持问罪文书,朝廷还没有来得及答复,自己怎么可能朝他们下手?下手,他突然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如何就想到这上面去,难道是被最近的消息给刺激到了,连脑子都不太灵光了么。
最近的什么消息,当然就是元使带来的那个消息了,自己人的使团在他们的都城被屠戮殆尽,已方不但不能报仇,还要好吃好喝地待他们,生怕触怒了元人,凭什么?谢堂突然间怒火中烧,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不必了,你去召集人手,在城门处与本官汇合。”谢堂阴沉着脸吩咐道。
“多少人?”来人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有多少算多少,快去!”
谢堂怒火仲仲地朝他吼道,唬得来人忙不迭地转身就跑,这一下动静很大,就连王府门前的侍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明白这个国戚打算要干什么?寻人打架么。
实际上,杨行潜的担扰有些过虑了,眼下政事堂连泉州那么大的战事都未曾着紧,暂时哪里还顾得上孤悬海外的一个小岛,就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持中枢的左相陈宜中也早就忘在了脑后,此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应付眼前的事情上。
“圣人怎么说?”当胖胖的黄内侍又一次走进大堂时,他顾不得堂上还有众人在,直接起身走了过去,看在众人眼里就是惊诧,以宰相之尊迎一中官,心思细腻者完全可以上溯到宣和年间,那时候被称为六贼的著名权奸中,梁师成素有‘内相’之称,童贯更是气焰滔天,为了逢迎他们偶尔会有这种事发生,可眼下是什么情形?
好在陈宜中知机,一下地就明白了不妥,不过他还是走到了大堂当中,站定了脚步,只以眼睛盯着来人,威仪中不失亲切,这就变成了对圣人的尊重,不欺上不傲下,反而博得了众人的暗赞。
“圣人口谕,诸位辛苦,不过老平章乃是忧愤国事而卒,当谥之以宽,方显官家仁厚。”
黄内侍的话让堂上一片哗然,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驳回了,居然还要放宽,几个翰林学士面上就有些不以为然,而原本应当主持的礼部尚书陈景行一脸黯然地看了一眼堂中,又低下了头,仿佛事不关已一般地闭上了眼养神。
陈宜中微微一愣,不过此时不得不强力压抑心中的郁闷,现在要搞明白的是,圣人是对之前的谥法不满,还是籍故表示对他本人的不满?倘是前者,没有道理连续三次驳回,因为在座的都是朝中的饱学之士,他自问没有任何偏向,人都死了还在这上面做文章吗?
可若是后者陈宜中不由得警醒,除了那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圣人恼怒的啊,可是那件事他自认为做得极其隐蔽,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他左思右想都不得要领,一时间就愣在了堂上,黄内侍见无人回应,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相公,相公。”还好对方听到了,否则他都想要上前拉一把了,当然真做是不敢的,这里可是政事堂,会被人群殴死的。
“本相知道了,烦请告知宫里,我等即刻再议,定会让圣人满意。”陈宜中忍住心头的不快,淡然说道。
“相公这话说的,不是让圣人满意,而是让朝野上下满意。”黄内侍面色平静地朝他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他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送他,更别说小费了,还是去刘府的差事好啊,轻松自在有钱收,可惜
听着耳边的嗡嗡声,陈宜中气闷不已,倒不完全是为了圣人的刁难,不管生前如何,人死如灯灭,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在这上面大作文章,因为你自己也会这一天的,谥号不仅代表着一生的评价,还有后世子孙能享受的待遇,能过去的便过去吧。
“圣人的话,诸位都听到了,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出一个妥善的说法出来,否则本相过不去,诸位也只能在这里陪着,来人,关门。”随着他中气十足的吩咐,大堂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中外的同时也将喧嚣留在了里头,让多少耳目精神一振,等待着下一轮的博奕结果。
临安城外的钱塘驿,元人的使者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天,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之前放过的狠话,宋人也没有在意,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同处着,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朝中平章过世,辍朝三日,朝廷上下连各部堂官都无心理事,哪还会顾得上这个小小的驿站,没有上官的指示,可怜这些吏员们就只能照之前的规矩执行,好吃好喝地哄着这几个元人,生怕他们又闹出什么事来。
为首的元人毫不在意,行事愈发大胆张狂,他这么做当然不是无心,这一趟被廉希宪等人遣来,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一个,试探宋人的反应,从而摸出他们的底线,刚开始还害怕有性命之忧,一天天地过去,宋人的态度依旧恭谨,这心防也就渐渐放了下来,不但不想走了,甚至还有心情去城中游玩一番,当然实质上是为了打探消息。
“怎的封了?”来到一处店面前,元使有些诧异地发现,阿里海牙平章之前给他的这个地址竟然被宋人给封了,上面的封条显示,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前,而封条上面的官府名号,居然是个让人极其陌生的“两浙镇抚使司”。
不得不说宋人对于官制的随意性让人十分头痛,特别是在南渡之后,光是一个州里就有兵马钤辖、都总管、都统制等等称呼,很难说谁管辖谁,而其余诸如此类的镇抚、招抚、招讨、宣抚更是让外人摸不着头脑,一点都不符合天朝上国的严谨务实态度。
“去他家中瞧瞧。”一身汉人服色的元使见手下也是茫然不知,无奈地说道,事到如今他很想弄清楚,这只是一个孤立事件呢,还是宋人有意为之,一般来说就算是露了行迹,宋人也不会拿这些人怎么样,然而自从某个小蝴蝶扇动翅膀之后,出人意料的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
沿边各地的防御突然加强得厉害,元人的探子要花费比平日里多得多的精力才可能混入城中,不光是出入时的盘查,就连城中但凡是来自北地的客商,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这倒也罢了,身处大江下游的建康府,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阿里海牙惊奇地发现,派去那里的探子不下四、五拨,三个月的光景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整个江东路的消息全都被宋人遮弊得密不透风,让他两眼一摸黑,这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他和廉希宪这一趟遗人到宋人的都城来,为的就是一探究竟,如果宋人连这几个人都不放过,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对手已经十分警觉了,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敌人,组织严密、态度强硬、毫不妥协。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判断就算送上大都城,心志坚毅的大汗也绝不会收手,开玩笑,动员了几个月,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而罢兵息战,这对于大汗的威信将是十分沉重的打击,哪怕国家还面临着两场不大不小的叛乱。
根据他记下的地址,那个人的家中离此并不太远,一路问过去,才刚刚进入坊门,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妙,守卫在外头的并不是寻常打扮的坊丁,而是盔甲鲜明的禁军!等到来到了那个地址的对面,元使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对面的府门上赫然贴着同样的封条,两条对置的鲜红条文犹如一个大写的“x”划在了他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