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惊梦(八)

“天哪!”女医和她带来的一个宫女合力将雉奴的衣衫解开,站在她们身后的璟娘不由得惊呼出声,两层衣衫之下,整条包裹的白纱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就连亵衣和内衫都被波及,这还是没有解开时的样子,她无法相信解开之后会看到什么。

“娘子,这是外伤,处理起来会有许多脏物,这里是你的居室吧,不如换个屋子再做计较?”女医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站起来同她商量。

“不必了,就在此,你们只管放手施为,无论弄到何处都不打紧的。”

璟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好意,雉奴的气息有些弱,她不希望这个女孩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弄脏几处床榻算得了什么?就算这个屋子都毁了不行,夫君留下的那些事物除外,别的都没什么可惜的。

女医得到了她的同意,应了一声就转身开始自己的工作,纱布被一层一层地解开,伤在肩头处,创面并不算大,周围的皮肉已经在伤药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只是路上的颠簸让一些患处重新裂开,只需要清理一下再重新涂上伤药即可,这对于女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只不过,在裹伤的时候,免不了要将人翻过来,这样一来,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就显露在了众人的眼中。好在璟娘也算知机,知道这是女儿家的私隐事,房里除了女医和她带来的宫女就只有她和听潮两个人,看到那些伤痕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嘴,而身旁的听潮也是如此。

她其实早就知道雉奴身上有伤,两人在她成亲的时候就睡在一处,每日里的沐浴更衣多少都会看到一些,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展露无疑还是令她感到震惊,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啊!那些伤处就算是寻常男子也未必受得了,平日里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连自家爹爹都会称奇。

璟娘想得要更深一层,她知道雉奴同夫君有过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些伤有多少是为了夫君才受下的?她的心里充满不是醋意,而是深深的敬意,因为如果它们不是在雉奴的身上,那可能就会在夫君的身上,这样的感情就是算是她也不曾有过,难怪夫君待她与别人不同,因为那是用命换来的。

“这位小娘子好筋骨,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未看到一个人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肩头这一处,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箭伤,哪个会如此狠心,朝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下狠手?”

女医一边感叹着一边就着宫女打来的女擦手,伤处不大,处理起来也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帮雉奴重新包扎完毕,同时也换掉了身上的衣衫,而从头到尾,伤者都没有醒来,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曾经有个错觉,伤者不会已经过去了吧,结果探手一试,脉像和呼吸都很平稳,竟然是睡着了。

“有劳尚宫了。”

“几步之遥,谈不上劳动,倒是你,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圣人为此还发了火,来之前让我特意嘱咐你,节哀保重,你还年轻”

“什么事情?什么节哀。”不待她的话音落下,璟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平章相公可还安好?”

元人的问罪文书是留梦炎亲自送入慈元殿中的,但是很显然,太皇太后已经得知了详情,她没有首先去看那几张纸,而是转而问起了王熵的病情。

留梦炎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圣人垂询他不能欺瞒,可老平章昏迷不醒行将离去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左右太医乃宫里所派,他们会将实情即时奏回,此刻没有消息多半是还在抢救的原因,安是谈不上了,好就更是奢望,谢氏瞧见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文书里元人的措辞很强硬,直斥刘禹狂悖无礼在先,抗法拒捕于后,他们不得已只能将之一举剿灭,其间还多次劝其放下武器,奈何一干人等非但不听,反而暴起伤人,这才引发了冲突,最后的结果是包括杨磊在内的十二名护卫尽数被杀,刘禹等二人自焚而亡,总之一切的责任都在宋人这边,和议不成接下来会是什么?元人没有说,可殿内的人哪个不明白。

“自焚而死自焚而死”谢氏喃喃念着这四个字,随侍的女官已经看到了圣人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着,宰相在前她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暗自戒备,随时作好上前救护的打算。

“你们却待如何?”过了一会儿,就在留梦炎准备迎接雷霆震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诧异之余他偷眼打量了一下上面,殿内没有点多少灯,谢氏的面容被书案上的一盏烛台照映着,看不出喜怒。

“臣等商议过了,觉得元人还留有余地,文中并无讨伐之意,臣等认为是不是再派员前往,一来可向彼方解释,本朝一意向和,绝无二心,二来”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会儿。

“二来什么?”谢氏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留梦炎鼓起勇气,振了振衣袖,继续说道。

“二来刘禹等人倒底做了何事,会触怒彼方,文中语焉不详,可令该员核实一番,若查出错在他们,则免不了要有所陪罪。”留梦炎没有说若是错不在已方,该怎么办,不过他的言下之意,谢氏听懂了。

“这么做,元人是否会答应议和,若还是不允呢?”

“臣等料得元人也非是执意要战,多半就是要挟一二,再逼我朝答应一些条件,倘是如此”留梦炎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被谢氏给打断了。

“什么条件?岁币、土地、还是人头?”谢氏从座上站起来,接过了女官手中的长杖,却没有让她搀着自己。

留梦炎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地走向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么不可收拾,重新陷于战火,要么,只能像他说的放低姿态,曲意求和,可是元人会不会答应,他也没有把握,因此怎么也不可能硬气起来。

“老身记得,当日主张和议者是你吧,荐刘子青为和议副者是你吧,应元人之求,命他率团北上者,你也是点了头的吧?”谢氏的音量并不高,可字字句句都戳到了留梦炎的心里,那是元人自己要求的,这也能算在自己头上?可是圣人没有说错,当时自己确实是主张让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