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汗动手了。”字面上的意思是一样的,可内中的含义却是完全相反,廉希宪悠然一叹,将手里的第二页纸递给了他。
阿里海牙显然还没有从兴奋当中回过神来,因此在看到那上面的内容里,脸色变得有些扭曲,配上他粗犷的造型,不了解地肯定会以为这是勃然大怒,廉希宪当然明白,这是从惊喜交加到不知所措的转换,最后变成了失望。
阿塔海从徐州返回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原本以为会接受什么密令,没想到是为了平叛,西北还没有消息,辽东又出了事,眼看着九月已经过了近半,再不动手就会错过最好的时机,不但风险会大增,就连他们曾经看不起的对手,最近也像变了一个样,频频表现出另一种姿态。
宋人新得的江州自不必说,那个姓赵的守臣自到任起就开始了战备,修筑城墙、招募士卒不一而足。紧邻蕲州的安庆府,那位很能打的张承宣也是动作频仍,竟然从边界开始撤离百姓,淮西方面,接替夏贵的李姓官员亲自出现在了沿边一线的安丰军、光州等地,最近听说还要到濠州,看上去之前签订的那一纸和议根本没有起到麻痹宋人的目的,是不是因为这样,大汗才断然下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三线出兵吗?从国势上来说是可以的,大元如今不同往日,阿里海牙相信仅凭集结在阳逻堡一带的兵马,他就有信心直下荆湖,虽然不一定能达到年初势如破竹一般的效果,跨过大江抵达建康城下还是有信心的。至于之后,他不是伯颜,拼人数也会拼光宋人的守军,哪会蠢到让人夜袭得一败涂地呢。
可是两人都很了解自己的大汗,之所以聚集这么多的军力,为的就是一鼓而下,不想再出任何的意外,辽东的乱势会持续多久?谁都没有把握,这样一来刚才议定的那些权宜之计,只怕就要一直实行下去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苦涩,不禁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禀丞相、平章,不好了。”恼人的事还没有办法排解出去,再听到这样的口气,就连好脾气的廉希宪都有了些怒意。
“何事奏来。”
“城外城外”报信而来的是守门的一个新附军千户,同他的部下一样都是本地人氏,为示笼络一直都没有换掉,平时表现得也是兢兢业业,谁知道遇事会如此沉不住气,一连说了几个城外都没有点到正题。
阿里海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难道说宋人听闻消息,直接兵临城下了?原本他是不会这么想的,可在池州境内见过了宋人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多出一个心眼,那个执掌江淮的李大帅没准还真干得出这种事,大军的聚集地阳逻堡在下游的黄州境内,这里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唐人王维写这首诗的时候,大唐才刚刚开始决定全力开发大江以南,而汉水就成为沟通南北的重要交通途径,这条超过三千里的大河由秦岭出发,一路流经汉中、襄阳、至鄂州汇入大江,将关中平原和江汉平原联成一体,当年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逐水而下,向着广大的南华夏进发的。
年初元人发动战争夺取了大半个荆湖北路,包括鄂州在内的整条汉水流域都落入了他们手中,因此原本设于襄阳府的前线基地便前移到了这里,得益于汉水下游便利的运输条件,大量的粮秣辎重、甲仗军械、甚至是马匹军士通过水陆两栖,源源不断地朝着鄂州汇集,这才提前促成了荆湖行中书省的成立,大部分的民政都交由新任行省右丞廉希宪来处理,而平章阿里海牙则陷入了堆积如山的军务当中。
“战事还没有开始,粮草的消耗便涨了一倍有余,这里入治不久,百姓尚存疑心,逼得急了就会出事,若是宋人的细作再掺上一把,转眼之间你我就会坐在火山口上,阿里海牙,你与其同我掰扯不如想想如何让那帮军汉少吃些。”
还没来得及挂上行省牌子的原宋人副使司衙门的大堂上,廉希宪不紧不慢地掰着指头给匆匆赶来的阿里海牙算着帐,今年是个丰年,本地的田亩大都已经收割干净,可是缴税入库是要花费时间的,总不能直接派兵到百姓家中去抢吧。
这事他们还真是做得出,大军溃于建康之后,近十万之众就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吃光哪里,沿江几个州都深受其害,造成的恶劣影响至今无法消除。从廉希宪的本意,这个新行省今年最好是免税,以示新朝仁德,可是现在大战在即,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权,他才不得不尽力维持着,民不反就是他的底线。
“你也不想想,从最近的河南等地运来一石粟米,路上的消耗就高达半石,若是再放远一些,从山东、河北、甚至是京畿之地送过来,那就是两石或是三石的代价,都赶得上本地的牛羊价了。这么贵的粮食,是本朝上下勒着腰带供出来的,你不体谅本官,好歹体谅一下大汗的不易处,成不成?”
“正是考虑到这一层,我才来同你商量,你怕民反,我怕兵反,这些都是客军,平时无事还要生非,你让他们少吃个一顿半顿,耽误了操练也就罢了,闹起事来就是大乱。这里是前线之地,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个探子在盯着你我,廉孟子,你讲仁义,本官可是那残暴之人?不瞒你说来之前,阳逻堡上下已经戒了严,阿刺罕领着骑兵昼夜巡视,生怕出一点乱子,可是如果粮食不至,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你也不想最后变成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