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息之间,街口已经在望,只要踏过去就能得到刘禹手下的支援,越是这样,雉奴越是警觉,因为这里是大都城,鞑子的核心所在。
密集的箭雨袭来的时候,雉奴的大枪已经舞做了一团,然而不断地有箭支漏了过来,无奈之下她只能先顾马再顾人,这些箭矢是从正面射来的,从隐隐现出的身影来看,不过寥寥数人,可这箭雨密集得就像是几百上千人一齐发出,力道准确都让人心惊。
“嗯!”雉奴痛哼一声,她知道肩上这一箭已经破甲而入,忍着痛将露在外面的那截折断,低头看了一眼流出的血,仍是鲜红的颜色,还好没有中毒,才略略放下心来。
巷口处一共六人六骑,正是之前那个十人队中剩下的骑兵,急速地射出一轮羽箭之后,六个人一齐扔下骑弓拔出了趁手的兵器,弯刀、长矛、铁骨朵、甚至还有斧子,吼叫着冲了上去,以求拦下这个
拼了!雉奴一咬银牙,大力夹着马腹,战马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发出低吼的喘息,蹄声如雷,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首先迎面而来的是一上一下两把弯刀,这样的速度下不需要用力,仅仅平举就能凭着速度将人斩成两段,蒙古人的面相越来越近,雉奴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残忍的狞笑。双骑交错,闭上眼睛的不是当敌的雉奴而是调转镜头对准她的刘禹,片刻之后没有任何的声响传过来。
原来在刻不容缓之间,雉奴收枪扭腰,按下马头,靠着良好的柔韧度,身体几乎弯成了一个蛇形,身上的甲胄被她大力挤得“喳喳”直响,差点就以为会散落开去,脸颊差不多贴着刀光滑过去,生死就在毫厘之间。
第二队两个蒙古骑兵分别举着锤和斧,一下劈一横扫,没有给她留出任何躲闪的空间。雉奴选择了当头劈下的那个鞑子,大枪比他的手臂要长,直指胸腹,逼得他回斧自保,而她自己则直挺挺地朝后一仰,将将避开了铁骨朵的扫击,那劲风刮得眼睛都在疼,可想而知有多猛烈。
刚刚坐起来,两把长矛就交错而至,这是最后的敌人,她不再惜力,大枪横扫出去,就在右边的鞑子收身想要躲开的时候,枪势一转,从横扫变成了直刺。梨花三分,在他身上凭空现出三个冒血的窟窿,那人不敢置信地用手去捂,直到错马过去都没有倒下来。
错身之时,另一支长矛插着她的肋下的甲叶滑过去,刚刚收回大枪的雉奴毫不停留地返身回击,没有枪头的一端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背甲上,虽然没有透甲而入,却也将人打得口吐鲜血伏在了马身上。
“拦住他!”
雉奴已经尽力了,这一番冲击,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然而,等她到了巷子口,从前方和另一处冲过来的鞑子大队堵住了各处出口,只余了右手边的一条小巷子,她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朝她招着手,毫不犹豫地拨马转了进去。
“雉姐儿,随我来。”
一个举着传音筒的乞丐拉住她的马头就往里头带,可是不用回头,雉奴也能听到后面追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没等她问出口,从巷子里钻出两个汉军打扮的汉子,为首的拿着一把劲弩,笑嘻嘻地看着她。
“虞侯已经殉国,现在轮到咱哥俩了,这条命是指挥救下的,总算有个机会能还与他,雉姐儿,快走吧,不要停,直接出城去。”
老狗子满不在乎地催促着,将二人让了过去,同一块来的那个弟兄上前堵住了巷子,直面潮水一般扑上来的鞑子。雉奴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的畏惧之色,吊儿郎当地模样就像在街上调戏良家女子,而不是走向死亡的边缘。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一句“狗蛋哥哥”欠了他整整十年,不同于杨磊,前者更像是金家的家仆,老狗子为她这样做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可是她凭什么心安理得?雉奴不敢回望身后的情形,她怕自己忍不住就不走了,身上背了这么多的嘱托,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刘禹怔怔地看着雉奴消失在远处,传音筒里传来的是接应到位的消息,院子外面还有厮杀之声传来,他知道这些弟兄撑着一口气就是因为他没走,鞑子没有攻上来,只怕存的就是活捉他慢慢戏耍的念头,自己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将最后一个镜头记录下,刘禹收起了手机,毅然返回走入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甚至看到了廉希贤失措的表情。
“不好,他要自戮!”
仿佛是为了印证廉希贤的猜想,一股浓烟从房间中升起,紧接着就是肉眼可见的火光。真金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就连灭火救人的命令都忘了下达,而还在厮杀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手,转头望向了那一边。
“弟兄们,杀够本了,中书虞侯都已经走了,咱们还留着做什么?”
两个背靠背的殿直相视一笑,毫不犹豫地将有些卷刃的长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同时向后拉去,鲜血飞溅、眼神黯淡,两具尸身却互相依偎着没有倒下。
外面的人不知道的是,浓浓的火光中,刘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毛孔都似乎被塞住了,空气慢慢变得稀薄,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产生了眩晕感,他才在一片赤红中展开了传送门。
“尼玛!”
时空变幻的那一瞬间,刘禹的眼睛被刺眼的白光扎得什么都看不到,他耳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胶皮与地面剧烈相接发出的涩耳摩擦,然后就是脑中传来的一下巨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城中的一处铺子里,脱不花望着冲天的黑烟,用蒙古语不住地说着什么,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忽必烈不可能会放过这些宋人,现在自己只能为这些朋友尽一些绵薄之力。
这就是刘禹给他送上的一份大礼,双方不但和谈不成,就连使臣也被屠杀殆尽,这意味着什么?战争,继续下去的战争,大宋为海都分担了至少大部分的兵力,脱不花怎能不感激刘禹所做的一切。
“安息吧,我的朋友,愿长生天保佑你的灵魂得生天国。”
祈祷完毕,他从房中的一排笼子里抓出一只灰色的鸟儿,将刚刚写就的一张小纸卷成一团装入一个小圆筒中,然后系在了鸟儿的脚踝上,用嘴亲了一口鸟儿的羽毛,走出房去一把将它扔到了空中。
“啊!”
临安城兴庆坊刘府后院内,午睡中的璟娘一下子坐起了身,唬得一旁侍候的听潮赶紧上前帮她轻抚后背,入手处全是汗水,整个人宛如从水里跳出来一般。
“大娘子又惊到了?”
“我不知道,心里好闷,还隐隐有些痛,你说是不是”
璟娘抓着听潮的手,眼神中全是慌乱,还有一丝渴望,听潮暗叹了一口气,收回手反握住她,坐下来轻声安慰着。
“老人都说,梦是反的,娘子为夫忧心本是平常,可如果太甚,伤了身体就不值当了,郎君不是说过了,他不想看到你憔悴的样子,你这些日子越发不安了,到时候等他回来,如何是好?”
许是听了这些话心定了些,璟娘慢慢地平复下来,就着听潮的手靠在枕上,后者轻轻为她打着扇子,这才缓缓地闭上眼睡去。
“你跟我走好不好?”雉奴目光无助地拉着刘禹,泪水一滴滴地滑落下来,打在了他的衣袖上。
“还记不记得,那一回建康城中叛乱,你我分头返城,你走得的是最近的路线,却还是落在了我的后头?”刘禹不停地为她擦拭着,在耳边轻轻地说道。
“唔。”
“事后你追问我,我没有告诉你,现在可以说了,其实我会天遁之术,无论在何地都能逃出去。”听了他的话,雉奴蓦得睁大了眼,一双泪眼被她撑得溜圆,刘禹这才发现她的瞳孔竟然是浅棕色的。
“我不信,你骗我。”雉奴摇着头,清冷的泪水四散着,刘禹一把抓住她的肩甲,两眼相对近在咫尺。
“我应承过璟娘,会活着回去,如果我骗你,不只你会死,璟娘也会你知道她的性子,我求你回去帮我看着她,别让我回家的时候,听到她的死讯好不好?雉奴,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不能,我做不到”雉奴兀自摇头不止,刘禹一把抱住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因为身着甲胄,手上只有金属的冰冷触感。
“禹哥儿,我想同你死在一起。”
“我明白,可是雉奴,我想同你一起活着。”刘禹轻轻拍着那个硕大的头盔,任她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你知道吗,那日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姐姐惨死,如果今日让再看到你那样,我会一直生活在噩梦里,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雉姐儿,答应我好吗,相信一回就这一回。”
也许是想到了那天的情形,雉奴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就像罩了一层雾,没有时间再缠绵了,楼下的杨磊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刘禹将她放开,最后帮她理了理略显得有些大的衣甲。
“禹哥儿,我应承你,帮你看着璟娘子,若是三个月之内你没有音讯。”她红着眼睛咬住了下唇,毅然决然地说道:“我金雉奴对天发誓,就是追到地府也要将你拉回来。”
女孩转身往楼下跑去,一路上响起了铁片相互撞击的声音,刘禹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三个月之内他还不现身,眼前的这个同家里的那个都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太不尊重大自然了,古人的这个习俗真得改改,不然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殿下,不能再等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紧闭的院门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领军千户渐渐地有些不耐,这里所有的主官里就属他责任最大,万一结果不理想,大汗会怪罪到太子头上?还是尚书头上?想来想去他只得上前请求。
真金何尝不知道拖延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吕师孟进去之后连个音信都没有,只怕已经被人砍下首级了吧,听到汉军千户的话,并看了廉希贤一眼,后者也是摇摇头,他高琚马上一挥手示意他们任意行事。
“都听好了,各自准备,听某号令”还没将指令说完,紧闭的院门突然“吱”得一声被人打了,门外的汉军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握兵刃盯着那个方向。
走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杨磊,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就算身处北方也是鹤立鸡群,看到他就这么径直走出来,当先的汉军下意识地就握紧长枪做出防御的姿态,身前的也是步步后退,在门前为他让开了一条短短的空隙,领军的千户先是眼神凌厉地看着对方,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因为那人不但没有戴盔,而且双手空空地放在头上,倒是生得好相貌,可惜卵蛋都没有,竟然就这么降了。
不但他没有想通,后方的真金等人也无比诧异,难道吕师孟真有三寸不烂之舌?方才还剑拨弩张地想要拼命呢,真金抬头看着院中的二层,栏杆上刘禹一身白色的中衣,同样举着双手向他示意,怪道大汗看不起南人,可惜了之前的慷慨赴死,可惜了那个烈火一般明艳动人的女子他突然很奇怪,自己居然会用上“可惜”这样的字眼。
“既是出降,何不卸甲!”汉军千户一声断喝,手里的刀放回了鞘中,在为首大汉的身后,一长串的宋人鱼贯而出,不过他们都是全副穿戴,仅仅双手放在头上,做出与前者同样的姿态。
不管对方如何,只要被拿下,穿不穿甲有什么打紧,千户喝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只当他们还心怀不忿,便命人上前拿着绳索准备缚人,能这么轻松地完成差事,他的心情自然是极好的,就连手下也是一样,防御的姿态已经解除,周围的汉军军士又像平常那样神情轻松地看着这些宋人,就像是巡街一般。
杨磊的神态也很轻松,要是走得近,还能发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那个戟指气使的汉军千户,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而两个拿着绳索上来的军士一前一后刚要准备动手,后面的那个就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惊到了,一柄长刀直直地挂在宋人的身后,从脑部一直垂到了甲琚的下摆处,他无法想像拿在这个大汉手中会是何等的威势。
很快他就知道了,跨步、蹲身、抽刀,双手握着刀柄的杨磊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些动作,流光闪动,身边的两个军士连呼叫都没有发出就变成了两具半截的尸体。杨磊毫不停留地一个虎蹲,猛地冲向前方,长刀捅穿了挡在面前的一个军士身体,大力推着还未咽气的步卒向后退去,那人的身体几乎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撞向了自己的主将,刀刃及腹的那一刻,汉军千户的手才刚刚搭到把上,连战刀都没有来得及抽出。
“儿郎们,随某杀敌!”杨磊脸上溅满了鲜血,看上去狰狞无比,他一脚踩在两个串在一块的尸身上,将自己的长刀拔出,高声呼叫着朝斜刺里冲了过去。
“万胜!”
身后的不过才十一人,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红衣红甲红缨的大宋殿直们毫不犹豫地冲向百倍于已的敌人,硬生生地在黑白色的海洋中点缀出几朵鲜艳的花朵。
“放箭,挡住他们!”
失去指挥的汉军竟然被打得截截败退,廉希贤不得不临时充当了指挥的角色,随着他的号令,回过神来的步卒从四面围了上来,看他们突击的方向,朝着街道的另一头,无数军士猬集在前面,以阻挡宋人的冲击。
杨磊的人同汉军缠在了一块儿,对于弓手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随时在动的身影本就难以瞄准,一旦失的,中箭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弟兄,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心理素质极好的神箭手,普通人哪里有这种本事。
真金有些疑惑了,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可以凭勇武杀出去?这里除了汉军还有自己带来的蒙古骑兵,此刻他们还没有上前参战,不过手持骑弓戒备着,以便随时加以支援,而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女子,她会何时出现,想要带着那个汉臣一块跑么?
驿馆院中,雉奴端坐马上,大枪横放在身前的马鞍,眼神却放在二层的刘禹身上,泪水早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不舍,她想要将这一刻记在心里,也许下一刻就是永别了!
刘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却没有办法回应,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上的形势,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时机,自己的双手放下的一刻,就是楼下女孩发动的时候,那是十多条生命换来的,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从上面看下去,杨磊等人正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突击,那边从大里说是雉奴冲过来时的另一面,从小里则是斜向街对面,眼看着汉军纷纷堵在了前面,他哪里还不明白,杨磊是想尽量地将敌人吸引过来,为雉奴的突围减轻阻碍。
如此密集的人潮,又不是拍电影,主角一个气功波就能打穿一大堆人,杨磊的身上已经挂了几处彩,好在他的甲胄比之普通殿直又要胜上一筹,只要避开长枪的攒刺,一般刀具的劈砍是很难破甲而入地。
眼见着快要到达对面了,杨磊一刀横扫逼退了眼前的敌人,侧身转了半个圈子,朝着被大队骑兵簇拥在当中的那个身影望了一眼,避开当胸而至的一杆长枪,一个肘击打在执枪的步卒的脸上,脚步毫不停歇地穿过他身后的空隙,插入到惘然不觉的敌军大队中。
杨磊改变了打法,从之前的大开大阖气势迫人,一下子变成轻盈灵动,长刀如毒蛇吐信,入肉即出,他现在要节省每一分体力,以求能尽量地威胁到自己真正的目标。
“虞侯,老子杀够本了,先走一步,狗鞑子。”闷哼之后再无声息。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倒下的是谁,拳风带着悲痛砸在一个步卒地腹间,踏着他倒下的身体再度上前一步,顺手抽出插在另一人肋部的长刀,杨磊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距离,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靠近了汉军人潮的后方,一个骑着马儿大叫的元人军员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