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街(上)

惨叫声迭起的时候,雉奴已经扔掉了骑弓,反手将一顶铁盔扣在头上,连系带都不及拉上,就一低身将大枪执在了手中,踏着还在挣扎的身体,风卷残云一般地赶着溃逃的汉军翻滚过去,让目睹这一切的真金看得呆住了,这就是众人眼中的羸弱不堪的南朝人么?

“截住他,护着太子!”

“是雉姐儿,快开门!”

双方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来,雉奴出现的一瞬间,刘禹无法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可以让杨磊等人放下兵器以保全性命,但是雉奴可以么?刘禹根本不敢想像她落到元人手中的情形,想都不敢想!怎么办?他的脑中一片浆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同样难以做出的抉择,一错之下就是万劫不复!

对于这种出其不意的打击,敌人的错愕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四匹惊马被人当场斩杀的时候,雉奴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隙,驿馆的院门正在打开,她只需要加速冲过去,就能达成目标了。

“蛮子哪里走!”

来人说得肯定不是汉话,雉奴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类的词吧,一个蒙古骑兵举着弯刀斜斜地冲过来,另一手上绑着一只不大的圆盾。如果避开他,此人就会堵住刚刚打开的院门,看着后面潮水般涌上来的汉军,雉奴一咬牙,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自己的刀离着人家还有很远,一朵闪着光的花束就到了眼前,心中惊诧之余,心上的圆盾几乎本能地护住了要害处,清脆的点击声撞击着他的耳膜,为什么不是长枪破盾的巨震?本已经做好准备的他甚至连后招都想好了,籍此夹过对手的大枪,然后一刀直取他的首级,做为一个怯薛他有这样的自信。

尽管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右手上的弯刀依旧劈了下去,照着的是对方的颈项处,如果没有落空,将会连同那顶立着红缨的铁盔一起飞上半空,然后伴着四散的鲜血落下来,那才是战场上最美丽的景色,而不是这讨厌的红色。

距离太近了,雉奴在心中暗叹,斜向冲过来的蒙古骑兵打消了她的速度优势,连带着枪势也弱了几分,对方是个好手,接连三下都被他的圆盾挡下,眼看着刀光当头而至,雉奴狠狠一咬下唇,去势已老的大枪蓦得翻转,凭空形成了一朵枪花,第四分!她终于做到了。

“啊!”得一声惨叫。

马上骑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肩头被戳了个对穿,飞洒的血花在他眼前形成一片血雾,收势不及的弯刀砍在了一个硬物上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而他自己则连人带马冲进了打开的院门中,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一柄长刀搠了下来,眼前活不成了。

“竟然是个女子!”

被一大群蒙古人和汉人围在当中的真金诧异的差点呼出声来,方才那人是怯薛中的好手,平常以武力自恃的勇士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干掉了,而他那一击仅仅只打掉了人家的头盔。

随着铁盔飞上半空的还有她的髻子,柔顺的青丝沿着铁甲披落,清丽绝伦的面容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刺心扉,在那惊鸿一瞥中,真金甚至看出了她的决然,这是何等的土地才能养育出如此动人的女子啊。

“尔等的谋划已为我知晓,速速出来束手就擒吧!”

门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喊声响起来,刘禹毫无所觉地沉着脸想了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束平静如水的目光,杨磊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缓缓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了,义不受辱!

“门外约有千人,要围了这院子还要分兵把守各路口,门前的大约在四、五百左右,中书换装吧,某与这些弟兄拼死为你杀出一条路来。只要能冲到街口,便能讨得些许时间,你同你的人即刻离去,躲也好逃也好,万万不可再回头。”

一迭声说罢,杨磊没有再看刘禹一眼,转身朝向十多名手下,一扬手沉声说道。

“都是好兄弟,杨某不瞒诸位,今日有死无生,咱们能做的就是为中书拼出一条路来,等他回了朝还能将音讯带与你我的妻儿老小,也不枉”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手下,每一个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因为他们都成了亲有了后。

从进到大都城那一天,刘禹就分批在撤退,为的就是不想有今天,哪个不知道早走一天就早一点脱险,可同僚一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让那些新婚不久还未有后的,以及家中独子府里支柱的先行回去,便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后悔么?心里或许会有一些,但是脸上,但凡是个男儿又怎会表现出来,何况他们是宿卫官家圣人的御前班直!

“将这些劳什子扔了,勒兵束甲,你等四人随某在前,其余的护着中书寸步不可离,今日不杀个够本,谁都不许轻死,听到没有?”

刘禹在一旁急得目瞪口呆,外面有一千多人啊,离着不过百步远,元人随时能调来上万人甚至更多,就算他有不逊于金明的勇武,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做什么?不过枉送了性命而已,眼看着这些跑入房中,一个个地顶盔贯甲,明晃晃锃亮的甲片在日头下闪着金光,亮瞎了他的眼,事情已经要脱出掌控了。

“虞侯、中书你们看。”

一个跑上二层的军士突然指着远处叫道,难道又来敌人了?杨磊和刘禹都是一惊,谁也没有说话,“噌噌”地顺着梯子跑了上去,一看之下都凉到了心底。包括他们预定的突围路口在内,到处都冒出了人影,人数倒是不见得有之前的那么多,可全都骑了马,杨磊的脸色变得苍白,就算冲开一个口子,又如何逃得掉?要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都城,远比宋人要熟识道路。

“还是依我的吧,不如”刘禹的话没有说完,边上的军士就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噎,那是什么?”

原本围住这个不大小小的院子,有廉希贤调来的一个汉军千人队就足够了,这片区域本就是他们的辖地,对方不过十来个人,这要让他们逃脱了,这些汉军会是个什么下场,所有的人都很清楚,十多天之前的十一抽杀令就摆在那里呢,桩子上的人头血迹还没干。

“殿下怎么来了,大汗有新的旨意?”廉希贤带着领军千户拍马迎上前去,真金被一队蒙古骑兵护卫着,只要看看他们桀骜不驯的眼神就知道这些大爷正是宿卫宫城的怯薛歹。

“大汗有令,死活不论。”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廉希贤听出的却是一片杀意,倒底出了什么事让大汗恼怒,他看了看真金的表情,对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同他们一起来到了门前。

“他们不肯出降么?”真金的话没人回答,他自己也清楚是一句废话,人家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