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风起

接到张荣实遣人送来的军报,伯颜并不感到吃惊,当初放人过江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扬州到此不过两天的路程,这些援兵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到,宋人的行事还真是迟缓地可以。

来人也没什么难猜的,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一个老对手了,此人还算是个良将,手下的淮兵也都是戍边劲卒。终于有野战可以打了,被城中守将怪招搞得有些烦燥的伯颜精神一振,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对策。

看这个架势,宋人应该不会攻过来,那就只能自己打过江去了。几乎在一瞬间,伯颜就拟定了主将人选,阿术已经闲了许久,正憋着一口气,再调出两个汉军万人队给他,如此加上张荣实的水军,便足可一战了。

围城的大军中,西门和南门外集中了元人大部分的军力,伯颜并不打算动用西门外的汉军,而是从南门董文炳的麾下调来两个万人队,布置在阵地前面的回回炮也要回调之后沿江布防,随着伯颜急促的语调,一道道命令被飞骑传了下去。

这是一个好机会,将援军主将的首级和俘虏带到城下转一圈,比任何打击都要管用,几次大战之后,现在就算是水战,他也丝毫不憷,走出自己的大帐,远处的阵地上已经随着他的指令开始行动,整个大营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

“此旗不要动,尔等随我走。”伯颜指指帐前高耸的旗杆,脚步不停地走向码头,一群亲兵紧紧地跟了上去,他要在自己座舟上看着阿术破敌。

石首山上的高处,为了看得更真切,李十一攀上了一棵横出山间的大树,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整个人如同悬在半空中,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昨晚在太守送来的袋子里睡得很舒服,而今天他必须从现在起就眼都不眨地盯住下边,因为行动就要开始了。

太守带给他们的除了吃的和用的,还有一架形状怪异的千里镜,与他手上这架不太一样,双目之前是一个长长的直筒,按照教给他的方法,李十一赫然发现,此物居然能在夜间看清远处,不由得欣喜异常。

从清晨开始盯到快午时,鞑子的大营中终于有了动静,一队队的步卒从营外开过来,却并没有进营,而是在码头附近集结。李十一转了个方向仔细地观察城外的营地,却发现那里并没有动静,这些步卒是从别处调来的,再转向后面,伯颜的那杆大斾依然在原处。

他在心里默数着视线里将旗的数量,直到不再有新的步卒到来,差不多有两万人,镜头中的码头上樯桅如林。李十一的眼光离开望远镜,投向了大江的远处,他的心中猛然一跳,这些人的目标是对岸,李庭芝的淮兵动了。

“禀告太守,大江,风起,语毕。”李十一在横枝上奋力地坐起身,一手扶住树枝,一手从怀中掏出对讲机,按下了发射键。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

制司衙门的书房内,汪立信口呤着叶梦得的这首八声甘州,手指无意识地弹着案上的一叠纸,这是刘禹命人送来的计划最后定稿。他略翻了翻就放在了案上,精力不济了,他不想再用自己的思维去打扰后辈们的想法。

最上面的那张纸只写了“八公山”三个字,一望就知道绝不是出于刘禹之手,想到这个年青人的那笔字,汪立信就有些想笑,到现在为止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尚算能看,别的字都写得如同三岁孩童信手涂鸦一般。

小子们好大的志向啊,汪立信有些羡慕他们的敢想敢做,只可惜这不是南朝,想想那时的晋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秦兵百万又如何,投鞭断流又如何。可眼下的建康城里,却只有几万残兵,纵然有李庭芝的淮兵相助,想要一战破敌何其难也。

时间太少了,哪怕再多一年,他也有信心能练出一支“北府兵”出来。一年?汪立信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东山老,可堪岁晚”啊,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站了起来,走到推开的窗前,望着院中的花红柳绿,心思不知道飞向何处。

“这次还要以招讨司名义发布嘛?”汪麟敲门进来,打量着书案上的那叠纸,估摸着父亲可能已经看过了。

“等等看吧,若是失利则还照以往那般,倘是胜了,直接置于奏捷表章之后送出,老夫就不去掺和了。”汪立信的眼神没有动弹,窗外的明媚像磁石一般地吸引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汪麟反身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在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他早已经将的手中的差事交托了出去,专心在家侍候老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心思。

“宋人?”听到哨船上小卒的来报,昭毅大将军、水军万户张荣实的脸上阴晴不定,就在自己水寨的眼皮子底下,大江对岸突然冒出宋军旗帜,他抬头看看天空,白日昭昭,晴空万里,这是要闹哪样?

他没有命人马上去禀告伯颜,而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眼,虽身为北人,张荣实却是自小便熟识水性,自诩绝不输于那些南人。一声令下,他的座船开始转动,此刻无风,全凭浆力驱动。

还未驶至江心处,张荣实就已经从船上半人高的女墙后看到了对岸排列如林的旌旗,单以此来推断,来军当有数万人之多。再驶近一些,江岸边停泊的大小船支也显露出来,只需扫一眼他也看得出足足有数百艘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