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西门这边的虚实已经尽在他心中,守兵数量,军械装备,乃至将领名号,士气如何,都探了个不离十。别看城门紧闭,真要想个法子出城,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就说现在,城头上的守军除了寥寥无几的数个哨兵,尽皆睡着了,可解二想的却不仅仅如此。
将尸体抬至化场,敌人的自然是就地焚化了,守军的却要细细收敛,待家人前来作个告别。看着焚尸坑里燃起的冲天火光,解二的脸上阴晴不定,四处飘散的难闻气味好像根本没放在他心上。
清理完城头,义勇们回到营地之时,夜已经很深了,解二奇怪地发现,营地内人头攒动,热闹不已。碰上混入另一队义勇当中的自己手下,那人用眼色指了指营内一处被众人包围的所在,解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错身向那边走去。
这是一处张贴着告示的布告栏,一位书吏模样的人正在为围在栏前的义勇讲解着。解二是认得字的,于是便没有理他,自顾朝着那张告示看过去,告示是以乡兵总管袁洪的名义发出的,内容是将一部义勇编入乡兵当中,并参与北门的防守。
解二见过袁洪几面,也知道他带着乡兵正驻守北门,城外的大军没有攻打那座门,让他有些着急。混入乡兵中,在北门伺机而动?解二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朝着另一头走去。
营地另一头也围着不少人,那是一张长长的桌子,几名书吏正在做着登记。并不是所有的义勇都想去当兵,很多人应征义勇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有些原本还有想法的,在看到了城头处的惨状时,不免心里也打鼓起来。
“王勾当,某想加入乡兵,可否帮忙记上。”解二挤过人群,对着一个书吏说道,这人正是当时为他登记义勇的,平素也算有个点头之交。
“你是解二吧,某记得是在火字营那边,今日所征发的,俱是金字营的义勇,暂时轮不上你,且等着吧。”王书吏翻了翻册子,对照着解二的营号看了看,抬头回答他。
“好叫勾当知晓,小的自幼便有些气力,如今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能否行个方便。”按照顺序,他前面排着几千人,何时才轮得上,解二不自觉地有了些急色。
“你这厮,却也明白道理,奈何这是军中,法纪在上,王某只能如此行事。不过若是有机会,某会记得你的,休要急,这战事还有得打。”王书吏起身拍了拍解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难得有一个主动之人,这份心还是值得夸赞的。
莫名其妙变成了先进典型,解二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再说多些,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听出他的极力隐藏的北地口音。解二只得装出感谢状,依依不舍地离开长桌前。
靠近江岸的鞑子营地中央,伯颜的中军大帐十分显眼,那是一个足有城堡大小的蒙古包。帐前大斾上的黄金狼头雕刻得活灵活现,正是他所属的蒙古八邻部的部落标志。
此刻,在大帐内,跪着七八个汉军打扮的将领,参知政事董文炳也低着头站在一旁。在他周围,则立着四五个汉军万户,分别是史格,贾文备,何玮,张荣实,解汝楫等人,却是一个蒙古或是色目人都没有。
“诸位请起吧,何罪之有,某看今日,大伙都有功才是。”伯颜长笑着走下来,将跪伏于地的汉军千户一一扶起,还细心地抚慰了一番,帐中诸人原本心下忐忑不安的都放松了下来。
这几个汉军千户都是今天攻城中队伍损失巨大而自己却活着回来了,虽然料到伯颜不会尽皆诛杀,但如此轻轻放过还温言以对,却出乎了帐中所有人的意料。董文炳也疑惑地抬起头,伯颜仍是脸带微笑看了他一眼。
“不瞒诸位,今日之战,要说有过,本帅才是难辞其咎。敌人器械犀利,城高池深,全靠各位死战,都无需自责。待他日战火齐备,某看破城也只在覆手之间。”伯颜的话听在董文炳的耳中却别有意味,只是面上却不显,仍是恭敬地听着。
角落里的吕文焕尽量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伯颜的视线扫过他的时候,吕文焕仍旧感到在自己这里停了一刻。无奈的他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只觉得伯颜貌似和煦的表情充满了讽刺。
由于差不多是一触即溃,吕文焕的损失并不算大,这帐中每个千户都损失过半,还有些人几乎是仅以身免。吕文焕的心有些虚,生怕大帅最后会拿他作伐,见伯颜不再注意到自己,赶紧朝边上挪了几步,将身形隐入烛影之中。
一番劝慰之后,伯颜将众人送出帐外,临上马前,董文炳回头看了一眼,伯颜仍在含笑频频点头,便息下了转身回去的念头。吕文焕带着一干人等匆匆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迅速上马而去。
“大帅,今夜还要发炮吗?”布伯其实在帐外已经等了很久了,见汉人军将们被送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回回炮对攻城的支持不大,伯颜的不满几乎就写在脸上。
“不必了,嘱咐那些工匠多加准备,随时听候命令,你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伯颜看着远处那座城池的黑影,头也不回地说道。布伯听在耳中,只觉得语气甚是平淡,分不出喜怒。他应了一声,行了一个掬礼,转身向自己的营账走去。
夜色如水,江风把大斾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伯颜的心中的确是有些失望,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没有攻下城池。他是知兵之人,深知像这种大城一蹴而就的可能性很小,但今日的攻击,却是因为没有计划好,才导致损失了这么多人,这让伯颜有些懊恼。
下一步要怎么做,他还没有完全想好,只不过,绝不能像今天这样了,一定要从始至终给予压制才行,宋人的弓弩太犀利,这让居高临下的守军非常占便宜。况且,强攻不行,也还有很多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