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似乎埋怨着自己的矫情，眼眶却悄悄湿了。

藤原春政直到很多年以后读了一篇名叫《桃花源记》的异国古文，才明白当年她的心情。就如同文中寻而不得的武陵人，仅仅是为了那短暂的惊鸿一瞥，就要付一生的等待与回想作为代价。

人类留恋似真非真的神话传说大抵也是这个理：明明那么美那么好，我百般读捧却无法参与其中，只能在余生里深恨平凡无奇的自己。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可——既然我没有特殊到有幸得到，又为什么偏偏看见？让我一生魂牵梦绕，让我一生流连忘返。

见而不得，终身所念，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那时的藤原春政虽因年幼不能完全体会到婆婆的心境，却也对空气中所笼的半透明哀伤似有所感。

“您放心，我记住了。”

记住一个故事，那么给你讲故事的那个人就永远不会消亡。1他只能如此安慰关心自己的婆婆。

不久后，藤原春政在河边找到了死去多时的才藏。他顺着孩子们口中的溪流寻找，在一片血迹斑斑的石滩上发现了团湿乎乎的脏肉——

爪子被残忍地被剁成一块一块，尖甲被一根根拔下，脑袋也不知道被扔到哪了。

同一天里，藤原本家上下百口被前来报复的不明妖怪残忍屠尽，唯有溜出去找猫的他和生病住院的婆婆逃过一劫。

之后藤原春政不停地漂泊，从东京到京都再到养病的大阪，无论搬到哪个城市他都努力地和这位和善的老人保持联系。

毕竟，这是他童年的唯一见证了。

兜兜转转后，他定居在了八原这个偏僻但安宁的小村庄，这是母亲生前最后居住过的地方。春政的亲生姐姐失踪前也在八原的高中上学，她曾是他儿时最想见的人。

安置好一切，藤原再一次去拜访司茶婆婆，却被院方告知对方已经去世了。

“老人是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的，没有任何痛苦。”值班的护士如此宽慰他。

藤原春政知道，她睡前还在给自己写信，一想到已经到了医院规定的时间就像小学生一样放下笔乖乖去睡。那是一种非常平静的离去，如她生前一般淡然。

可他心里却觉得难过。

他的婆婆，直至最后一秒也没有等来青井之神和她的神侍，或许缘分就是这种见头不见尾的缥缈之物吧。

伫立在老人坟前时，他能体会那位食用人鱼肉的神明的痛苦了——所有人都死了，自己还可以毫发无损地去看以后的日出日落。

多年后他把这个故事改成戏剧，搬上舞台给话剧组的后辈看。

“「瞬息之间、永生之痛」？”

那个被拐进社团的女孩子为剧本上的名字所惊艳，她有着和故事中的神明一样清浅的眼睛。藤原春政第一次与少女四目相对时，只觉自己看见了无际的苍穹与广袤的大地。

婆婆多年前是不是也曾被神明浅笑的眸子所吸引？

“没错，”也许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他的语速同样很缓慢，“因为人鱼肉而被挤出人世的神明，与因为平凡而走不进神域的少女，究竟哪一方更痛苦呢？”

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想出去唱歌，外边的云雀又飞想进来。

浅金发色的少女闻言似有所悟，她翻看瞬息章的第一页，讲得是一位偶然瞥见神明的女孩用其一生去寻找下一个神迹。

可结语却为——

「不可结缘，却得一见，徒增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