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事的时候,就对自己在族中的齿序感到过疑问。为什么二姐之后直接跳到了她呢?原本排行的三娘去哪了?
如今世家一般在小孩五岁以后进行齿序,如果在此之前夭折,这个排序是不会记进族谱的。所以既然有排序,那么三姐就还在,只是不在家族中。
她问父母,父母也回答得很含糊。他们说,三姐的母亲住在外面,她的小孩就也一直没回来;他们还说,三姐和皖州何家的少爷订了娃娃亲,如今就借住在何家——她的齿序,就是何家来提亲时上的。
那时四娘觉得这段话里充满了怪异之处。不说别的,就说那皖州何家,他们这样的中州世家,何家怎么配得上?而且,什么时候世家还有娃娃亲和借住的说法了?
等她长大到十几岁,才渐渐知道来龙去脉。
原来是受过诗素救命之恩的何家背弃了承诺,想要攀上诗家,因此欲图把被托付寄养的三娘与自家少爷定亲。
而这门荒唐的亲事,则是诗素父亲顺水推舟设下的“惩戒”——他总是对子女充满掌控欲。逼迫不了诗素,就想要再逼迫自己的孙女。
如果三娘来求他,那么他自然就会退掉何家,重新给她找一个嫡系诗家女子门当户对的夫婿,那时三娘想怎么奚落何家都行;若是她不来求,就只能嫁给何文宣。
从那之后,四娘就觉得这个三姐姐很可怜,一面还窃喜庆幸自己的父母和爷爷没有二爷爷那么强势。
直到去岁年底,她听到了皖州的传闻。
——二爷爷给出的两条路,三姐姐一个都没有选。她自己给自己取了字,离开何家,一脚踢开未婚夫,登报写文,引领起了千金风潮!
光是看到流传到中州的报纸,都可以想见她生活之精彩,之惊心动魄。
四娘先是不可思议,后又对诗千改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诗千改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并未应答,视线又投向她身后。
跟在四娘后面的是一个外表中年男子的修士,从周围人的称呼中可知,他是诗家目前的族长,也是她的大爷爷。
“长江后浪推前浪,三姑娘着实令老夫惊叹羞愧。”诗族长和蔼道,“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躬身,竟然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道歉礼仪。
自从诗族长进来之后,周围的小辈就都不敢说话了。身为一个大姓族长,小辈们平时是很难见到他的,也只有四娘与他比较亲近。
如今看他如此和颜悦色地与诗千改说话,众小辈皆是不可思议,听到他居然道歉,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连六娘都瞳孔微缩,祖父对她,宠溺有之、纵容有之,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用郑重的态度对待她——祖父刚刚甚至行了平辈的礼节!
诗千改安然受之,只是点头说了一句:“前辈不必多礼。”
诗族长愣了一下,她说的是“前辈”,而不是“大爷爷”或“族长”,态度敷衍又疏离。
“大哥,你何必对一个小丫头这样低三下四!”
仿佛还嫌茶厅里不够热闹,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二弟?!”
诗族长脸色变了。
一个与他相貌极为相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但看起来更老态一些。
诗千改轻磕了一下茶盏,抬头望去——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祖父。
他那个字辈从宝盖头,他排行第二,名为诗项宁。
诗项宁修的是辑书道,金丹后期修为,虽然和诗千改隔了一辈,但外表仍然可称作壮年。
不过,在世家大族里,走辑书道一般就是没有天分的体现,写不了文章家族才会让他做辅助。
诗族长眼皮抽了一下,对着身旁的人低声怒道:“是谁把老二放出来的?!”
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二弟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现在一脸心有不甘想搞事情的表情,诗族长血压简直噌噌往上涨!
“大哥,是我自己打破结界出来的。”诗项宁冷哼一声,“我的孙女,我难道还不能管?”
——族长的胞弟硬要撞结界,其他人总不能真让他撞死了。半推半就,便放他出来了。
“你此次回家,做得不错。”诗项宁摆起了长辈的谱,“念在你通过了试炼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现在是在琅嬛吧?以后的辑书客就从诗家选,从今天开始先由我代劳,再派给小辈。”
这番话显然他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说的异常之顺溜。
“……”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以前单知道二爷被他哥哥宠坏了,一把年纪还像巨婴,却不知道他竟有如此愚蠢。
因为太过离谱,诗千改的第一个反应甚至不是生气,而是想笑。她玩味道:“意思是说,你想做我的辑书客?你梦做得挺美啊?”
“什么?”诗项宁眉毛立起,“你怎么与我说话的,这是大逆不道!我……”
“你给我闭嘴!越老越不知道轻重,真该把你丢进密地里去老死算了!”诗族长直接抢在诗千改前面喝止了诗项宁的话,他心里产生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催促着他赶紧让弟弟闭嘴,“你赶快给我道歉!”
然而,他看似公平实则维护的举动并没有起效。
诡异的安静中,诗千改突然笑了。
“这就叫大逆不道了?”她拂袖站起身,“那你说,这算什么?”
诗项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脸颊一痛,随即整张脸都偏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满室皆闻!
——诗千改居然打了诗项宁一巴掌!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一时间都没人想到要去拦,向来只听说过长辈管教小辈,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小辈反过来打长辈脸的!
“这一巴掌,是代我母亲打的。既往不咎,你配吗?搞清楚,是你诗家对不起我和我母亲,合该谢罪。”诗千改面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送出去的不是巴掌,而是一束鲜花。
她觉得,他们好像误解了自己的态度。或者说,没有把她“两不相干”的态度放在心上。
——在他们眼中,她与诗光默在玄灵阁签的那份任务契书只是气话,当不得真。
看来她有必要抓个倒霉蛋过来立典型,让他们醒醒脑子。
“三姐姐,你这……!?”
“二爷,你怎么样了??”
诗千改掌风中带了灵力,这来自元婴修士的一击,直接让诗项宁脸颊充气般肿起来,他狼狈地捂住脸,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炸开了锅,整个大厅里乱成一团,他们想要去拦,却被贺雪和夜九阳挡住!
那一人高的漆黑长刀森然横在众人面前,贺雪面无表情,夜九阳笑道:“这是我们诗妹的家事,你们不必掺和。”
诗家人:“???”
这到底是谁的家事啊!!
诗项宁整个人都懵了,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蔓延开来,耳边嗡嗡作响。他像是被踢了一脚的狗,暴怒地跳了起来:“诗三!你怎么敢?!……呃!!”
他话音未落,另一侧脸颊又受到剧痛,这一次整个厚重的身子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哐当”一声,撞得一旁花瓶粉碎!
诗千改收拢袖子,居高临下:“这一巴掌,是代我自己打的。”
她身上的灵压全数铺开,元婴修士的气场不再收敛,似乎连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偌大的茶厅气氛似油锅般焦灼,可却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说话,一时之间都没人注意到诗千改语言的怪异:“代”我自己打的。
诗项宁这辈子没受过这伤,躺在地上哀哀呼痛,可来自等级压制的本能恐惧让他声音渐低,最后归于恐惧的发抖。
诗千改漠然地低眸看着他,当一个人修为达到元婴时,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简升白曾经与她吐槽,说他当年晋升元婴之后做事就不爱动脑子了,的确有几分道理。毕竟动手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动脑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