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第216章

如果不是当初要逃脱贩卖私盐的那伙人的追捕,就凭落松镇的民风民情,留下邱玉婵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既然她喜欢那里,而她又不排斥马文才的邀请,那换个地方继续出发,对邱玉婵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才能做出的抉择。

而且这里一有美少年的麻烦家长;二、美少年走后,余婆婆指不定还要给她介绍对象!

——只要一想到这里,邱玉婵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有些想要出发了呢。

于是等马太守再度从冲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回过头来,儿子竟然已经跟着那个寡妇跑了!

好在他也不是完全一无所得——他派人去查的邱玉婵的信息,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眉目。

邱玉婵没有改过籍贯和姓名,虽然她逃婚一事让邱家丢了大人,邱父甚至扬言要跟她断绝关系,但同样是因为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在当地闹得实在是太大了,所以马太守派去的人总是可以查出一点儿东西来的。

死了丈夫和抛下丈夫跟人私奔,这可是两种概念的事儿。听说那个小女子还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情深义重的形象?

马太守沉吟了一会儿……转而给马文才写了一封信。

***

邱玉婵把馄饨摊子转让给了何寡妇,余婆婆那里,她留下了不少家具;面摊老板帮忙提供了点消息,邱玉婵在走之前帮他续了三个月的保护费……

这一次去落松镇,因为身边多了一个马文才,所以邱玉婵索性不再伪装。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每天都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而今离万松书院开学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邱玉婵如今亦是小有积蓄的状态,两个人几乎是以边走边游山玩水的速度和心态赶往万松书院的。

二人行至一个名叫远山县的小县城的时候,有一个断了一手一脚的乞丐乞讨到了他们的面前。

那个乞丐起初是以攀爬挪动的姿势在街上进行移动的,旁人看着像是瘫了半边身子似的。脸上和头发上,尽是污泥和灰烬。即使是抬起头来,也很难让人认出他的样貌。

马文才和邱玉婵的着装和气质,跟这个富足但古朴的小镇实在是过于格格不入了。他们简直是所有眼光毒辣的乞儿们,都会选择的乞讨对象。

这一路走来,邱玉婵见是真的惨的,就会往他们的碗里丢几个铜板。

要是假装——她看不出来算是他们的本事;她若是看出来了,那些人不多加纠缠也就罢了,若是缠着不放,就让他们真的变得像他们说得那样惨。

邱玉婵看这个在地上攀爬的乞丐的发力方式,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偏瘫,但是那断手短腿就应该是真的了。

邱玉婵往他手上托着的破碗里丢了两个铜板进去。

“谢谢,谢谢!”齐文斌感动地连声道谢。

一个月前,他被人当做是贩卖私盐的团伙抓进了监狱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经过复盘,虽然大家都很不相信,但是他们八成没准儿应该可能就是被邱玉婵那个贱女人给坑害了!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那些人只能在他们认定的那个贱女人的姘头——也就是齐文斌身上发泄火气。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简直是处在人间炼狱里!

好在最后审判的时候,他被人发现万松书院的预备学子的身份。

虽然如今他已经被那群恶徒折断手脚、恐怕无法再在学业上取得什么出路,但是万松书院山长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最后只好假装调查清楚,把齐文斌给放了出来。

反正眼下他落得这般田地,全都是牢里的那帮恶徒的错。只要把人放出来了,他们就担不上什么责任。

齐文斌又是喜极而泣,又是恨那帮恶徒毁了自己今后的人生。更恨邱玉婵那个贱人,害他落入了今日这般田地!

不过这深切的恨意维持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被突如其来的饥饿感深深地给打败了。

——齐文斌饿了。

他从来不知道饥饿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小时候他就父母的掌中宝、齐家的命根子。后来讨了老婆,那个粗鲁的女人更是把他当做是天神一样的尊敬。

后来齐文斌考上了万松书院、又搭上了邱家的大小姐邱玉婵,他使计弄走了他的第一个女人——同时也是他的原配妻子。

在跟邱玉婵逃亡的那些日子里,虽然官家的大小姐不如他的第一个女人懂事服帖,但是她有钱啊!

那段日子,甚至可以说是齐文斌物质生活最好的时光了。

就是被当做犯人压进监牢里的那段时间,起码他吃喝是不愁的吧?

那些人不想他死、想留着他、折磨他,所以就算不会给他吃全部的东西,也会留一点食物给他、吊着他的命。

也就是到了外面,他本来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被折断一手一脚,迄今为止没被饿死,多亏他愿意放下尊严去乞讨。

齐文斌本来还心有不甘,但只有真的经历过差点被饿死的滋味儿的人,才会明白——尊严,它算个屁!

只可惜远山县的富足仅限于自给自足,能拨给他们的同情心是有限的,这里不止有他一个乞丐,但他却是为数不多的、能讨到银子却保不住银子的人。

现在齐文斌已经有经验了,讨到能吃的东西就尽快吃完。讨到钱就碗里放一点、身上存一点,这样才能成功地把藏在身上的钱带回去。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靠乞讨卫生吧?

今日有人能多给他两个铜板,他就能多在身上藏一个!

所以抬起头来的时候,齐文斌笑得很真心。

这些虚伪的人,做了好事不就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感激吗?

可是这一抬头,齐文斌就彻底懵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就是害他落入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吗!

“邱玉婵!”他猛地从地上挣扎了起来!

别看他如今断了一手一脚,可是他这样生活得久了,虽然还是打不过那些会抢他银子的人,但是从地上挣扎起来这种事情,动作却是能够利索得超乎他们的想象。

邱玉婵确实被突然暴起的齐文斌吓了一小跳,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早在齐文斌要往她身上扑的时候,站在她身旁的马文才就反应极快地一脚踹出。

齐文斌还没来得及教训他眼里的这个贱女人,就被踹得小飞出去。

他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只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人踢断了。

“哦,原来是你啊。”邱玉婵掸了掸身上可能被他扬落的落灰。

“我说齐郎,”她假装深情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当初你去取那一千两金子的黄金,结果却一去不回。我还以为,你是带着金子跑了呢。”

邱玉婵这话可算是死死地戳中了齐文斌的肺管子,“贱人!你这个贱人!你竟然还敢……”

他第一个词的话音刚落,刚刚还在震惊这两个人竟然还是认识的马文才就被他狠狠地气到了。

如果不是邱玉婵拦了一下,恐怕齐文斌的肋骨真的就要断了。

可是这样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却愈发刺激了齐文斌,他费力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大声冷笑出来,“怎么,难道这位就是你勾搭到的新姘头?他知道你只是我——一个肮脏的乞丐丢掉的破鞋吗?”

马文才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经泛起了冰冷的杀意,可是邱玉婵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可能是成过婚、身后又有追兵、前面又有青楼这个选择的原因,齐文斌其实并没有碰过邱玉婵。

这件事情,他知道她也知道。

如今他这么说,怕是破罐子破摔,想用尽一切方法引起他以为的邱玉婵的新情人的猜疑。

以他浅薄的了解,世间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接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马文才确实接受不了——却是接受不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邱玉婵。

邱玉婵却分外淡定,她不止淡定,而且还以反击的方式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破鞋?呵,我们两个之中,你说谁才是真正的破鞋?嗯——用你的说话方式来说,就是——被男人玩儿坏的那一种!”

“啊!啊啊啊!!!”齐文斌突然激动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被马文才踢得太远,就算从地上跳起来了,他也够不到邱玉婵。更有甚者,在冲向邱玉婵的过程中,他还因为过于激动而掌握不了平衡,所以狼狈地跌了一跤。

可是他都这么狼狈了,因为邱玉婵的那句话,他还是倔强地往前伸手,想要够到邱玉婵。

在完成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还不忘激动道,“贱人!你这个贱人!全都是你害的!你害的!我要你死!我要你偿命!”

邱玉婵便终于满足了,原来她就在想,齐文斌长得细皮嫩肉的,还被人跟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关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受到这样的摧残。

如今确认了一下,她心中甚是欣慰。

想要把女人卖进青楼里,那就自己来尝一尝这样的滋味儿喽。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邱玉婵就有很努力地在锻炼身体。只是一个齐文斌而已,甚至用不着马文才出手。

她让她帮忙报了官,再次把这个不安分的家伙逮了进去。

刚出监牢的时候,齐文斌确实是被饿得迫切地想要重新进去。可是如今,他都规划好了今后的生活了,哪里还会受得了被人重新逮回去?

他疯狂抗拒,最终还是抵抗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衙役们。

这一次,不管他还会不会从监牢里面出来,起码邱玉婵是跟他再无瓜葛、彻底放下了。

回去的路上,马文才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可是邱玉婵却主动解释起了齐文斌的存在。

迄今为止,她对这个美少年还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就算将来他们互相不喜欢了,如今这份感情,也不能因为齐文斌这个人渣而受到沾染。

马文才也就知道了,邱玉婵根本不是什么寡妇,她是被坏男人欺骗了感情。

虽然整件事情里面,那个未婚夫非常的无辜,但是管他的,马文才巴不得他们没法在一起!

于是等马太守的来信终于姗姗来迟地到了,已经得知事情真相的马文才非常愤怒地回信给他道,不准侮辱我老婆!

咳咳,信里虽然不是这么写的。但是意思嘛,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就在马太守被他的回信气得险些要从家里冲到万松书院的时候,邱玉婵和马文才终于来到了落松镇。

这一次,邱玉婵不想再开设什么馄饨摊子了。

在杭州开设馄饨摊子,是因为她初来乍到,没钱又没势力。但是在落松镇,却不会有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