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权奸投喂指南 海的挽留 6870 字 10个月前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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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金华、苏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