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桃花开得烂漫。
陆听溪想法子甩开仆妇,一路小跑到陶然亭时,却见林峦凉亭间不见一人。谢思言极其自律,按说不会晚到。
茫然四顾之际,忽觉头上一道大力袭来。
陆听溪悚然一惊,扭头就见谢思言长身立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收回手。
陆听溪跟他叙了礼,小声自语:“莫不是想把我按到地里灭口。”
“灭口?你是说你把我裤子……”
陆听溪恨不能堵了他的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说你掉水里那件事。”
谢思言径直越过她往亭子去:“说了很多回了,我那是看书看入迷了才掉下去的。”
陆听溪才不信。
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跟谢思言熟稔之后,有一回,她一时兴起,去城外湖里摘莲蓬。小舟晃荡到湖心时,扭头见有个半大少年正倚在水榭栏杆上看书,定睛一瞧,发现竟是谢思言,当即隔着一汪湖水和他打招呼。
谢思言抬头看到碧波春水中央的她,一怔,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颔首回应。
她回头继续摘莲子。正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扑通一道坠水声,惊而回首,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水榭里的少年竟掉进了水里。谢思言所学甚博,泅水是早就会了的,不等她让人划船去救人,他就自己爬上了岸。
她再仔细一瞧,少年方才侧倚着的栏杆居然断了。
她跑过去见他无事,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垂涎于她新摘的莲子,看得入神才掉下去的。他说是栏杆年久失修,自己看书专注过甚,未留意到那栏杆松动,这才落水的,说罢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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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沈惟钦之前没有偏帮左家,陆修业对沈惟钦观感颇好,说话格外客气。不过沈惟钦自打进来坐下,就频频走神,跟众人搭话的兴致也不高。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