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眉目轻敛,手指摩挲,忍不住开始想着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她只是想给女儿寻一个最好的夫君……
大楚皇帝对女儿的觊觎她一直记挂在心上,心里清楚必须得赶在明年三月之前为女儿择好夫婿订下亲来,可是挑来捡去,这个高那个矮,这个无才那个无貌,不论哪个都能让她给挑出毛病来。
这么看来,唐尧若不是个性情残暴的……倒是比那些她相看的人选,不知要好了多少。
程子颐在催促着赵氏快些带着程祈宁回东宁侯府去,赵氏与程祈宁便一道离开了如意酒楼。
坐在马车里头的时候,赵氏看着脸上带了点倦意的程祈宁,忙拿起了软垫垫在程祈宁的头下,好让程祈宁倚着车壁的时候也不至于受凉。
程祈宁倚着车壁闭着眸子,其实只是在想事情。
她在猜唐尧之后会做什么。
那时候郑景林对她意图不轨,唐尧惩罚郑景林的手段,程祈宁如今想来,仍是历历在目。
她不相信唐尧会很简单地就放过那些害她父亲的人。
但是为什么唐尧从来不同她说?
心里正在想着事儿,忽然听见赵氏唤她:“念念,你可是睡着了?”
程祈宁睁开眼:“娘,我没睡着。”
赵氏点头:“可别在这儿睡着了,倚着车壁脖子也难受,回家再睡。”
她仔细瞧着女儿的神色,见女儿仍是一副略显寡淡的面容,不喜不笑,不由得皱了皱眉。
再想想女儿在唐尧离开时候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赵氏眉梢微动:“这安国公世子,倒是个热心的。”
程祈宁的神色微动,轻轻点头:“是这样没错。”
赵氏又道:“娘亲之前,许是误会了世子。”
程祈宁微愣,杏眸里头升起了疑惑。
赵氏歉疚笑笑:“之前在马场,娘亲瞧见他扬鞭子去教训纪家少爷的样子,只觉得这少年的性子当真是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般暴戾。”
程祈宁垂头,唇边倒是淡淡笑开弯弯的弧度。
唐尧的做法,程祈宁倒是觉得并无错处。
他护着的是她啊……
赵氏继续说道:“所以娘亲在唐尧来向你提亲的时候,拒绝了他。”
现在赵氏倒是隐隐约约生出了几分悔意……
程祈宁唇边的笑意忽然敛去,身子顿住:“提亲?”
……
许是因为苏老太太也在她的屋里头歇下了,程祈宁只能窝在软塌上睡一晚,又许是心里有些心事,程祈宁一宿未曾睡得安稳。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便开始有了走动与说话的声音,那些丫鬟仆人已经开始往外头搬东西。
程祈宁便起了身,唤了允星来给她梳洗。
苏老太太不知去向了何处,架子床上空无一人。
允星帮程祈宁环着发髻,瞧着姑娘的脸上出现了旷违的笑意,跟着淡淡笑了,看着铜镜里头那张秾姿桃艳的小脸儿,笑道:“姑娘可是做了什么好梦?今个儿气色怎这么好?”
程祈宁略略挑眉,倒是对允星所说的话有些奇怪。
她分明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
外头梧桐树的树梢上间或有几声鹊声,程祈宁的唇角弯起:“许是心情好。”
原本困扰于心的事情原来只是她自己误会了……
程祈宁想着自己这几日的低沉,唇边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两点小梨涡越发清甜。
她对唐尧……是比喜欢多一点。
不然也不会这几日一直因着他未上门提亲,疑心唐尧对她并不认真,而郁结于心,一连几日怏怏不乐,提不起什么劲儿。
因着自幼梦魇缠身,程祈宁总觉得自己对一些事情疑心格外重,在见了唐尧,惊觉唐尧像是她梦中之人之后,更是一度对他生出胆怯,是以程祈宁实在拿不准,自己对唐尧的喜欢,究竟有多重。
只是说她任性也好,说她自私也罢,眼下的她就是想让唐尧成为她的,旁的人抢不去,这样心里才痛快。
……
让允星帮她梳洗穿戴好了,程祈宁才走出自己的院子去。
院子里头有下人抬着箱子往外走,程祈宁却被在院墙边站着的人吸引去了目光。
是她祖母。
原来她一起来没有见到祖母,祖母竟是到了院墙下的这边。
程祈宁的院子里头,墙上攀满了花藤,苏老太太站在花藤下,消瘦的身子略微挺直。
程祈宁走到了自己祖母的身边,看了一眼。
人们惯是喜欢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程祈宁看着自己的祖母,才晓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祖母已经上了年纪,面上带着道道皱纹,一眼看去便知她已经苍老,可是鼻梁高挺,下颌骨线条依旧无比清晰,眼窝有些深陷,却更显得温柔秀气。
现在看着祖母站在高墙下的样子,程祈宁抿唇,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上前,在祖母的耳边附了一句。
她道天寒了,让祖母早些回方鹤居去。
苏老太太侧过身来,看着程祈宁的脸,忽然吸了吸鼻头,而后伸手将程祈宁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也想走。”
哽咽的声音从程祈宁的头顶传来,程祈宁攥着苏老太太的衣角,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祖母,你不该瞒着念念。”
若是祖母不是真疯,就能听懂她的这句话。
苏老太太环着程祈宁细腰的手忽然变得僵硬了许多,哽咽声停住。
她无言了半晌,喉腔里忽然发出了一个浑浊无比的“嗯。”
她又一次将程祈宁揽入到了怀里,不再哽咽,却仍是在流泪,抱着程祈宁,在程祈宁的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念念。”
“别告诉旁人。”
……
程祈宁目送着自己的祖母离开院子,看着祖母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的方向,心里忽然异常难过。
在花藤下头,祖母同她说了几句话。
语气很是正常地说了两句话。
她说念念要防着祖父。
她说念念带不走祖母不要难过,祖母留在侯府能护着她。
允星一直守在程祈宁的身边,看着苏老太太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谷露居,皱了皱眉对程祈宁说道:“姑娘,怎不喊个人去送送?老太太疯疯癫癫的,若是走到了荷花池那边,掉到水里去了怎么办?”
程祈宁的神色一肃:“休要说胡话,快去将陈嬷嬷叫来。”
祖母嘱咐她不要将她装疯卖傻的事情对任何人提起,程祈宁便不会说,但是程祈宁对苏老太太说的话一知半解。
什么叫做要防着祖父,程祈宁知道自己的祖父对她家不善,但却未曾想过要到防备的地步。
允星皱眉:“这时候,嬷嬷正在夫人那边,帮着夫人收拾东西呢。姑娘不若等着到了新宅子了,再去问问?很着急吗?”
程祈宁的眉下敛下了一片阴影:“不急,那等到了新宅子,我再去找嬷嬷。”
……
到了下午的时候,东西差不多都搬去了新宅子,赵氏让小丫鬟将程祈宁带到马车上去,说是现在要把人送到新宅子那边去。
程祈宁到了垂花门的时候,坐上了软轿。
软轿被四个小厮抬着,在影壁那处似乎停了一会儿,程祈宁没多想。
再起来的时候,软轿显然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程祈宁端坐在其中,抚着自己的眉心,还在想着苏老太太的事。
祖母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好的人,程祈宁也想待自己的祖母好,祖母说要防着祖父,那她自己留在侯府,岂不是很危险?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人情世故仍算不得练达,思虑起这些事情来得时候有些吃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软轿停了,侯府正门到了。
轿帘被掀开,程祈宁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倒是一愣。
竟是唐尧。
看着唐尧站立的位子,正在轿子的横杆内侧,再看看唐尧光洁的额头上隐隐有着细密的汗珠,程祈宁有些愣:“你……”
唐尧笑笑:“抬轿子的小厮走得实在不稳,不若我来。”
他常穿倭锻褂,现在褂子的肩上还能看到压痕。
程祈宁皱了眉:“累吗?”
唐尧挑眉:“自然不累。”
他说不累倒不是逞强,方才垂花门到这侯府正门不过百十步路,对他来说轻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