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74章

花媚玉堂 九斛珠 5121 字 9个月前

次日玉嬛从后院散心归来,顺道过去瞅了瞅,一眼便见到素白纸笺。

抽出来瞧,上面银钩铁划,写着六个字。

“莫生气,易伤身。”

玉嬛瞪着那六个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哭笑不得,只恨恨跺脚。

……

几条街外的梁府,寿宴当日的盛况过后,气氛仍旧热闹。

梁元绍夫妇一门心思要定下跟沈柔华的婚事,梁靖却没半分兴致,死倔着不肯去沈家。

因秦骁的许多口供尚未查实,梁靖肩上担子不轻,也没能抽出空去谢家正经拜访,只管借了拜访师友的名头,忙着深挖蛛丝马迹,陆续搜罗证据。

而奉命回京请示太子旨意的陈九,也悄然潜回了魏州。

正是傍晚,魏州城一座酒楼不起眼的雅间里,梁靖靠窗而坐,外面一棵老槐葳蕤浓绿。

他的手中是斟满的酒杯,送到鼻端闻了闻,香味不算醇厚绵长,甚至略嫌寡淡,然而只消入喉,那辛烈味道便能烧入腹中——那是他在军中最爱喝的酒,陪着他沙场征伐,取过万千敌军的性命。

陈九站在隐蔽角落,低声禀报。

“……秦骁官居四品,刺杀的又是谢家的人,事关重大,皇上必会亲自过问。若秦骁立马反口,永王如今就在魏州,定会毁了许多证据,到时就算案子审结,有两位贵妃在,皇上未必不会疑心。殿下的意思是按您的打算,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么?

梁靖举杯饮下烈酒,目光冷凝。

那便是要秦骁遂了永王的意,先供出东宫。届时永王没了戒备,呈报案情后放心回京,东宫赶在尘埃落定之前,设法在逆境里翻案,既可撇清干系,还能揭出永王栽赃诬陷的歹毒用心,事半功倍。

这般裁决,正合梁靖心意。

遂跟陈九分派了后面的事,借着骑马游猎的机会,去了趟秦骁所在的清丰府。

没过两日,端午刺杀的案子就有了眉目。

永王召集梁元辅和随行的刑部官员当堂审问,秦骁的嘴巴也总算被撬开,供认他是受了东宫太子的指使,暗中刺杀谢鸿。永王随即写了奏报送呈御览,又写了秦骁的供状,令他签字画押,派人拿囚车回京城。

消息递到谢家,谢鸿沉默不语,玉嬛也是满头雾水。

这结果看着顺理成章,但真摆到跟前,却还是让人觉得不踏实,哪里不对劲似的。

来不及细细琢磨,永王身边那位长史便不请自来,登门拜访,送了份请帖,说六月十七那日,王爷会在城外的息园设宴散心,邀谢鸿带夫人和玉嬛前往。

王府长史官居四品,又是皇家门下,身份不低,他亲自送请帖,自是看重的意思。

谢鸿忙接了,到了十七那日,带妻女出城。

结果到息园外时,一家人却面面相觑,甚为意外。

……

息园在魏州城南三十里处,周遭依山傍水,峰峦叠嶂。

园子坐落在山脚,依着山势蔓延而上,门前是蜿蜒而过的丽金河。这一带河槽宽敞,地势平坦,河水流得也平缓,水波粼粼间长着几丛芦苇,有野鸭出没。

河面上,一座五孔的拱桥衔接东西,过了桥便是息园的正门。

谢鸿原以为永王设宴,会请魏州城许多高门前去,岂知马车停稳了掀帘一看,息园外安静空荡,除了门房几位老仆,竟不见半个旁人身影?离约定的时辰只剩了一炷香的功夫,按理宾客也都该来了,如此冷清,莫不是永王只请了他一家?

满腹狐疑地下了马车,门房管事便迎了过来。

“谢大人来得果真准时,快往这边请。”说着,躬身引路,满面笑容。

谢鸿一身蟹壳青的锦衣,玉冠挽发,有文人的蕴藉风流之态,亦有为官数年后的端正持重,微微拱了拱手,道:“息园风光奇秀,不知殿下还请了旁人没有?”

“旁人哪有这福气?”管事引着谢家人进去,便叫人关了园门。

这样说来,永王是单单邀请他们了?

谢鸿甚为意外,穿过门前那片森森翠竹,周遭鸟啼风吟,夹杂着隐约随风传来的琵琶之音。园中屋宇错落,山石花木相间,绕过数重回廊,是一方引河水而成的小湖,中间是座堆出的岛,上头嘉木繁荫,绿暗红稀。

设了防盗,比例一半哈

许婆婆活了一辈子,托谢家的福,养过的名品也不少,只是没能像梁家那样专门辟出地方莳花弄草,上了年纪后也没法陪冯氏去饱饱眼福。听玉嬛说了花开的模样,或是夸赞养得好,或是惋惜糟蹋了。

东跨院里那只小奶猫也不知怎么跑到这边的,看玉嬛过来,便从墙头一跃而下,借着墙边花树缓冲,而后跑到玉嬛脚边,不时奶叫一声。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屋中,梁靖坐在桌边品尝药膳,心思却大半落在外面。

他回魏州也有段时间了,却还没回府见家人,听玉嬛提及宴席上梁章等人的只言片语,稍觉宽慰。

待药膳吃完,便随手取了拐杖拎着,摆出个精神稍振的姿态,出了屋子。

日头已经很偏了,余光带着点微红的色泽,扑在墙头屋檐,照得青砖都明亮起来。

玉嬛半张脸沐浴在夕阳里,侧脸细腻,眼睫修长挺翘,唇鼻的轮廓更是漂亮。

她身上还是赴宴时的打扮,珠钗轻晃,春笋似的手指拨弄着脚边的小白猫,听见拐杖触地的声音便偏过头,盈盈一笑,“晏大哥,药膳好吃吗?”

“味道不错,多谢费心。”梁靖在廊下站定,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玉嬛便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站在阶下仰头将他脸色端详了一圈儿,满意点头,“看来恢复得不错,鱼汤药膳都有功劳——”她拉长声音,翘着唇角揶揄,“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这样说来,她是拿着体己银钱满足他口腹之欲了?

梁靖冷清的眼底掠过笑意,“利滚利,到时候一并还你。”

玉嬛不知什么是利滚利,但听起来应该是她赚了的,笑得愈发满意。

夏日里衣衫单薄,那件半臂锦衣滚了细密的边,松松搭在肩头,她脖颈上一圈红线便格外惹眼,绕过漂亮的锁骨,贴着肌肤没入领口。

梁靖顺着红线往下瞧,一个不慎,便落在她微鼓的胸口。

十四岁的少女,身段儿已然显露了出来,襦裙勾勒纤细的腰肢,那胸脯便格外惹眼,胸口处的丝带结成蝴蝶,晚风里尾翼修长,盈盈欲飞。

娇嫩的海棠红,衬得领口露出的那点肌肤格外白腻,细瓷似的。

梁靖这才留意到,她胸口似有一点小小的桃花似的痣,被纱衣半掩,很漂亮。

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跳,他做贼心虚般挪开眼睛,掩饰问道:“你脖子系的什么?”

“平安扣啊。”玉嬛倒没留意他的目光。

梁靖颔首,又瞥了她胸口一眼。

那应该就是她临死时送来的那枚羊脂玉扣,当年从祖父梁侯爷手里送出去,韩太师亲自放在她襁褓里的婚约信物。

十数年前京城的韩太师举家被抄的时候,他还只有八岁,却记得祖父那时神情悲怆无奈,独自在书房里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祖父派人打探那女孩的下落,得知阖府上下被人斩草除根,性命无存时,还跟他念叨了很多回。

时至今日,父亲曾数次修书给他,催他回府定亲,抱病的祖父也曾寄过家书,却半点没提关乎婚事的只言片语。

大概故人已去,哪怕有些事无能为力,心里终究是珍藏着昔日约定,引以为憾的。

梁靖心思一动,又道:“给我看看?”

玉嬛诧然抬眸,旋即别过身子。

这东西怎么能给他看?娘亲特意叮嘱的,要贴身佩戴但不可外露,就连每月换红线的时候都是冯氏在屋里亲自换的,除了贴身照顾她的孙姑和石榴,旁人都没见过。

她瞥了梁靖一眼,回身往外走,“姑娘家的东西,不能给人看。”

到了院门,又想起来,转头问他,“晏大哥明天想吃什么?”

梁靖想了想,“红烧醉鱼,如何?”

玉嬛偏着脑袋,眉目含笑,“正好,我也想吃。”

……

次日玉嬛果然做了红烧醉鱼,让人给他送去一份,顺道又做了梅花扣肉和竹筒排骨,蒸了一屉香甜软糯的南瓜饼。这些美食吃下去,腹中觉得有点撑,便趁着入暮天凉,往府里后院散步消食。

回来时走得劳累,沐浴完倒头就睡,倒比往常早了一个多时辰。

香梦沉酣,浑身舒泰,醒来时屋里还黑黢黢的,里外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透过帘帐,依稀能看到月光漏进来,也不甚明亮。

她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忽然听见屋顶上传来极轻微的动静,像有人踩瓦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