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玉嬛为梁靖的伤势和那噩梦担心,谢鸿那边,头疼的却是她的婚事。
灯烛昏暗,罗帐半卷,冯氏才盥洗罢,满头青丝拢在胸前,背靠缎面软枕。
“那日去梁家,老夫人还特地提起了小满,说她也十四岁了,问我可曾遇见中意的亲事。听那意思,老夫人还惦记着小满,想把她娶进梁家去。”
——小满是玉嬛的小名,因生在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那日,便取了这名字。
谢鸿原本在翻书,听了这话神色稍肃,坐直身子,“她是打算说给谁?”
“梁元绍的三公子,梁章。”
“梁靖不是还没娶亲吗,就轮到他弟弟了?”
冯氏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梁靖也快了,我听说二房的薛夫人中意沈家那位姑娘,沈家也有意跟侯府攀亲,就等梁靖回来定下婚事,两边算是门当户对,人人都觉得是好亲事。咱们小满这婚约又……你怎么打算的?”
因早年吃了出身的苦,韩太师进东宫后,便力劝太子提拔寒门,举天下贤才之力辅佐皇帝。彼时世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在朝堂占了大半要职,在地方更是如土皇帝般有权有势,连皇权都未必能辖制。
太子登基后有心打压世家,韩太师便竭力辅佐,奈何世家势大,终是功败垂成。
十二年前,韩太师因大不敬之罪阖府蒙难,唯有玉嬛兄妹侥幸逃出来。可惜后来兄妹失散,谢鸿赶去时,也只找到被奶娘抱着南下的玉嬛,遂将她带回谢家,对外只说是外室生的女儿,生母刚病逝,抱回府里养着。
彼时,玉嬛也才两岁而已。
因韩太师与武安侯是挚友,她满月的时候,两位老人家便给她和梁靖定了亲。只是彼时韩家正在风口浪尖,几处被触动利益的世家死死盯着,必欲斩草除根,谢鸿便没张扬。
一晃眼,便是十二年。
谢鸿夫妻俩膝下只有个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些年都是拿玉嬛当女儿疼爱的。去年玉嬛跟谢鸿回了趟淮南,因她生得貌美出挑,比府里几位堂姐妹都好看,谢老太爷便有意将她送入宫中,给谢家添个助力。
谢鸿想着宫里那位年已五十的老皇帝,哪里舍得?
他执意不肯,谢老太爷却是生了气,觉得谢鸿不为家族着想,这回谢鸿被太子打压,便放任不管——看那意思,是想叫谢鸿认清形势,跟家族服软,交出玉嬛的。
谢鸿脾气拗,愣是不吭一声,带着妻女回魏州,受了不少冷眼。
此刻冯氏再提婚事,谢鸿盘膝坐在榻上,眉头紧皱。
“梁元绍这人……不太实诚,做事一向趋利避害,不讲情面。若知道了小满的身世,必定不乐意,老侯爷又病着,未必能做主。若是给梁章,铁定不行。就看梁靖了,他若跟梁元绍一样,咱们就别再多提,他若靠得住,肯护着小满,咱们便设法促成婚事,也算是成全韩太师在天之灵。”
长长的一番话,说得冯氏脸上也添了悲色,沉默半晌,才道:“那案子翻不了吗?”
十多年前的冤案,当今皇上钦定的事,哪还能翻案?
冯氏看他面露戚色,便轻拍他手背,“你也别愁。那梁靖能舍下京城的安逸去军中历练,想必是个有主见的人。等他回来试试态度,再商量这事也不迟。再说,这事儿终须问问小满的意思。”
设了防盗,比例一半哈玉嬛被永王带走,淮南谢家也由此深恨太子,死心塌地投靠永王。
京城里夺嫡的形势,也是在那时慢慢从太子倒向永王,终至太子被废、永王登基。
梁靖对谢家的事插手太晚,只知道永王当时是寻了个跟谢鸿有私仇的人做替死鬼,把刺杀朝廷命官的脏水泼向太子,狠狠踩了东宫一脚,却不知真正刺杀谢鸿的是谁。
而今黄粱梦醒,旧事血淋淋的印刻在脑海,他想扭转,便须救下谢鸿和玉嬛。
不过毕竟是甚少谋面的陌生人,他对谢鸿夫妇的底细知之不多,且事涉朝堂之斗,他背后又牵扯着府中百余人口,轻率不得,还需多处些时日,暗中观察,揣摩心性。是以途中探查永王底细受了点伤后,便将那三分伤势装成九分,倒在谢家的瓢泼大雨的后院里。
——既能摸摸底细,也可就近保护,寻机反击永王。
……
府里留了客人却来路不明,这事终须请谢鸿定夺。
玉嬛将梁靖安排妥当后,等了整个后晌,傍晚时分,谢鸿和冯氏才乘车回府。
谢鸿有公务缠身,先往书房去,冯氏则径直回院,叫人快些摆饭。一进院门,就见凉亭里女儿端坐执笔,正认认真真的摹字。
亭外一丛牡丹开得正好,娇艳柔旖,更衬丽色。
听见开门的动静,玉嬛忙搁了笔,快步走到跟前,含笑撒娇,“娘!”
她这般扮乖巧,恐怕是又偷溜出府去玩,怕被谢鸿责罚,来她这儿找庇护。
冯氏双袖微拢,没像平常似的揽玉嬛入怀,只管安静瞧着她笑。三十余岁的女人气度高华,堆叠的云鬓间金钗衔珠,端庄而不失温婉,身上穿弹花暗纹的缃色对襟衫,底下一袭竹青长裙,绣工精致、裁剪得体,就那么安静站在甬道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玉嬛对着她洞若观火的目光,渐渐心虚。
“女儿知道错了。”她垂下脑袋,牵住冯氏的衣袖,“是最近心里发慌,听说宏恩寺办法事,才溜出去的,前后也就大半个时辰。自罚多抄两篇书,好不好?”
说话间,将两个平安符袋放在冯氏掌心,轻咬嫩唇,漂亮的眼睛偷觑冯氏神情。
她撒起娇来,那双眼睛便似笼着雾气,无辜得很。
更别说声音柔软,跟院里养的那只小奶猫似的,楚楚可怜。
冯氏拿她没办法,在她眉心轻点了点,嗔怪,“知道错就好。过两天梁府设宴,到时候带你去散散心,等过了这阵子,就不拘着你了。好不好?”
玉嬛莞尔,陪着冯氏进屋喝了杯茶,便将事情说了。
冯氏未料会有这样的事,甚为意外,来不及歇息,便往客院走,打发人去请谢鸿。
……
客院里门扇紧掩,玉嬛也没声张,只叫石榴带人守着。等谢鸿进去,石榴忙在前打帘,引入客房。
梁靖还在里面昏睡,面色仍旧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