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含笑点头,直夸梁靖年少有为,又有胆识,考了进士还能去边地从军历练,如今回了魏州,定能襄助梁家,成就一番事业云云。
她说完了,旁边沈柔华便也盈盈行礼,叫了声“梁大哥”,见梁靖并没往她这边再看,便悄然收敛目光。
气氛有片刻尴尬,显然梁靖对沈家女眷只有客气,没半点即将融为一家的亲近。
梁老夫人跟侯爷夫妻多年,心里有陈年旧事的疙瘩,对梁元绍极力推崇的沈家态度不算太热络。
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凭儿子和儿媳安排。
薛氏却是一心想把沈柔华娶进家门的,方才外头仆妇来报消息时,也是她极力挽留,想让梁靖借机见见沈柔华。若两人能看对眼,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如今气氛稍觉尴尬,薛氏只能出来打圆场,热络了几句,亲自将沈柔华母女送出客厅。
回来后,见梁靖正坐在老夫人下首说话,陪着听了会儿,便又忍不住探问。
“你父亲家书里提过的事,晏平你可考虑过吗?方才那沈姑娘你也看见了,容貌长相不必说,别说咱们魏州城,就是搁到京城里,那也是出挑的。品行也好,性子温良端方,进退有度,实在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你觉得怎样?”
梁靖方才跟老夫人说着军中的事,陡然被问到这个,神情微顿。
旋即淡然道:“不怎么样。”
“这是什么话!”薛氏跟梁元绍换个眼色,是让他开口的意思。
梁元绍对沈柔华倒没执念。
这世间多的是美人,看多了也就那样,且沈柔华虽端庄温良,却因拘束太过,木头似的,他瞧着不算喜欢。不过沈家也是魏州高门,她父亲是都督府长史,府里跟皇家沾亲带故,若娶了此女,对梁靖定有许多助益。
遂开口劝道:“娶妻娶贤,她的品貌也算过得去,先娶进来放着,也配得上你。”
是否般配梁靖不知道,但这门婚事上爹娘各自打的什么算盘,他清楚得很——跟朝堂上的利益纠葛没差别,想想便觉得寡淡无味。
且对这位名满魏州的大美人,他也确实没什么兴趣。
梁靖面色未动,仍旧直白道:“父亲费心了,可我不会娶她。”
一句话堵住所有迂回弯绕的劝说,薛氏笑意收敛,梁元绍亦气道:“这婚事门当户对,两边都快说定了,就等着你回来完婚。我跟你母亲都商议过了,你别再任着性子胡来!回头跟我去趟沈家,也该拿出个和气的态度。”
这跟家书中的语气别无二致。
梁靖也没争辩,只站起身来,“我想去见祖父,他身子不好,我在外一直很挂念。”
他出生时据说命格不太好,梁元绍和薛氏都是趋利避害的性子,加上当时处境确实不太顺,即便对亲生骨肉也有几分芥蒂,不像对长子似的万般疼爱。且梁靖上有兄长撑着门户、下有幼弟博取宠爱,他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倒是在老侯爷膝下承教更多。
如今大梦归来,爹娘俱在,就只祖父的身体叫人悬心。
——倘若他知道故人遗孤尚且在世,会是怎样的态度?若他见到玉嬛,会不会稍觉慰藉,卸下心头压了多年的重担?
念及谢家那抹丽色,梁靖神情中的紧绷不自觉地稍稍和缓。
旁边梁老夫人笑了笑,起身让他扶着,“走,一块过去瞧瞧。”
玉嬛来魏州时,梁靖早已在外历练,他偶尔回魏州的时候也没张扬,两人没打过照面。不过这个名字玉嬛却听谢鸿和冯氏念叨过几回,加之梁章常将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哥挂在嘴边,听也都听熟了。
她便点了点头,“怎么,难道那位鼎鼎大名的魏州才俊要回来了?”
“听说过些天天会到,正赶着梁老夫人的寿辰。他们难得阖府齐全,又有永王殿下在,寿宴怕是会办得很隆重。”
“唔。”玉嬛点了点头,对素不相识的梁靖不太关心,却无端想起了他的弟弟梁章,旋即攀住冯氏的胳膊,低声道:“老夫人寿辰,咱们得去贺寿吧?那……梁老夫人打算的事情,”她咬了咬唇,低声问,“能回绝了吗?”
梁老夫人的打算,母女俩心知肚明,只是先前没捅破,不过各自揣测而已。
冯氏没明着说,玉嬛也就当作不知道。
如今梁靖归来,他跟沈柔华的事便得推到台面。不管最终梁靖是否会点头,这口子一开,梁章的事便也推不得了。玉嬛即便是个缩头的鸵鸟,也无处可躲,索性早点说清楚,免得出岔子。
而冯氏今日过来,也确实是为了这事。
原以为玉嬛跟梁章相处得挺好,她会稍有眷恋,听她断然回绝,倒是意外,“你不愿意?”
玉嬛抿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冯氏觑她神色,不像是口是心非,迟疑了下,又试探道:“那你觉得,先前在府里养伤的晏平,怎么样?”
“他啊……”玉嬛没想到话头会忽然转到他身上,绞着衣袖,“提他做什么。”
“就问问而已,看你中意怎样的男子。”冯氏玩笑似的,“他身手出众,看言行举止,家世也不差。我瞧你跟他也处得来,性子也合适。若你中意这样的,娘亲往后便按着他的模子来挑。”
这哪儿跟哪儿呀!
玉嬛脸上一红,只觉得冯氏实在想太多,连人家底细都没摸清就说这些。
更何况……她嘴里含着块甘甜的荔枝肉,摇了摇头,“晏平是狼是虎都不知道,远着呢。”说罢,随手将誊抄好的两张碑文取过来,“爹安排的事,我都做完啦。”
双手摊开,眼含期待,是一副邀功的小模样。
冯氏瞧着那泛红的脸蛋,笑而起身,“走吧,那坛子鹅掌怕是也糟好了,就给你尝尝。”
有美食可吃,玉嬛当然欢喜,将拓印的碑文取了,摩拳擦掌。
目光扫见梁靖那张纸条时,却又停驻片刻。
晏平对谢家有恩,她当然感激铭记在心里。可他为何无端施恩,玉嬛其实还没摸清楚。从他后来的行事看,既然将秦骁盯得死紧,又有本事将秦夫人从永王眼皮底下弄出来,恐怕是跟京城的事有关,藏着许多弯绕呢。
那人城府颇深,神出鬼没的,虽无恶意,却叫人不敢轻信。
何况当□□供时那阴森冷厉的模样实在吓人,玉嬛觉得,她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
梁靖回到武安侯府时,正是烈日高照的暑热天气。
梁家虽知道归期,却不知道他的行程,这几日叫门房格外留意,不许偷懒。是以当那匹毛色油亮的神骏驮着背上的健勇男儿小跑过来时,管事一眼就认出了梁靖,一面叫人往府里去报信儿,一面赶紧迎出来。
一路疾驰,梁靖额间渗出了细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