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聿君说的并没有过错。可是啊……彭格列年少首领不想那么做。因为他是审神者,为了自身相宜而碎刀,和他是黑手党首领,为了家族利益而杀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做黑手党首领,也不想当审神者,并非完全是因为没有信心没有能力去做,也不只是因为要面对死亡与罪孽,去承担责任义务——他只是觉得自己并不能成为,他所处世界的衡量者与审判者,他没有办法去否定他人的存在意义,去纠正他人的思想理念。他只是想做一个简单的,他的世界的参与者和观察者,只想看那些与他相关或无关的岁月如何地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新春。
仅仅想要活得简单平凡,甚至庸庸碌碌也无妨。
这是一种人生理念,一种生活状态的冲突。就像他的家庭教师reborn,无论坐在哪里,都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哪里的风景都能相应地为他而发光。世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座位。年少首领觉得自己永远也变不成他的老师那样。
年少审神者越这样想,便越觉得他现在所要面临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困难。刷牙洗脸,把带着体温的衣服脱下换成那件,他从家里被带到这个世界时所穿的淡蓝色睡衣,年少审神者赤着脚,踩在自己冰冷被褥上。从这间散不掉腐朽味道的卧室门缝,蹿来秋夜一阵凉风,年少的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打了个冷颤。
他悉悉索索地口袋里翻找出那枚剔透结晶体,在合战场他用「柔之焰」锻冶时间溯洄军的残刃所得到的。冰冰凉凉的,同他手指现在的温度一样。他跪坐在被褥间,被夜风吹走暖度的脚丫藏在睡裤长长的裤管里,手指摩挲着晶体光滑的表面。
良久。他将这晶体以右手捏着,慢慢移到了自己左手佩戴的彭格列齿环上,晶体的一端棱角点触在天空之狮纳兹的额心。年少首领点燃了自己的澄亮的火焰。
“纳兹。”
他轻轻唤自己齿环上,雕刻灵动的天空之狮的名讳。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便一直无法同自己如伴生伙伴的天空之狮沟通了,就像他和纳兹之前隔着厚厚冰层,他还能感知到纳兹,纳兹也可以回应他燃起的火焰……可是纳兹却无法以小狮子的模样显现在他面前。
明明纳兹是以他的焰块而构造出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他所在的这个世界限制了纳兹的活动,年少首领不太确定,这种全靠猜测的答案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如果是这样,他捏着那剔透结晶体的手指指尖泌出些汗意,如果把时之政府构造出本丸的力量投喂给纳兹,纳兹是否能够像刀剑那样,幻化出肉体,显现于世界……?他没去想更惊骇的后果,比如纳兹会有人身。
他只去想,纳兹会成功出现在他面前,又或者没有。
等待的时间无论何时都漫长。晶体在死气之火里一点点碳化,温温凉凉的最后全部成为一道逶迤的青烟进入了戒指之中。嗷呜张嘴在戒面打了个嗝的天空之狮,直到年少首领眼睛瞪得酸涩,也没有出来的意图。年少首领所有的期待感情全成了失望。
“……”
噗通侧倒在被褥间的年少首领心累的不想说话,简直委屈成球。只有一枚晶体的他,原本是想用来恢复那振,被他的火焰烧融的青江刀派的天下五剑之一「数珠丸恒次」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谋杀了「数珠丸恒次」,后来想想那串被他奉在刀架上的那串佛珠……年少首领总觉得,数珠丸恒次的灵魂并没有死去。虽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减少自身罪恶感,才生出的这样的错觉……
但他总是想试试的。
结果,事到临头,他又出尔反尔的给了纳兹。对于伙伴对于家的思念,远超他可能杀害了刀剑付丧神的愧意,这样想,觉得自己超坏的年少首领抱膝滚进了被窝。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自暴自弃的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又觉得不够清醒,双手成掌啪一声拍在了自己脸上,落下两个通红的掌印。暖褐色的眼睛里有对自己的怒气。
“明天、等日本号先生回来后,明天一定要问问他还有一期一振先生,大典太光世先生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合战场……要拿回来更多的晶体才行!”
他给自己打气鼓励,然后将一团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事情做了规划。他还想着,如果他能拿到更多的晶体,说不定他便可以将那些沉睡在刀身的付丧神们唤醒,显现于世。那些重临尘世,没有暗堕的刀剑付丧神们应该会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回家的吧。相应的,他也会努力帮助他们,有所取,有所偿,来往两讫的。
年少首领想的美好,不一时便沉沉坠入甜梦。大概是他在困倦中思考,所以没考虑到,感情并非钱货,是能两清的。即使没有暗堕,在这间本丸重生的刀剑们也保有之前的记忆,暗堕本丸也总是因此而仇恨罪孽叠加到不得解的绝境。
且年少首领同样不知道,在他熟睡后,他曾期盼出现奇迹的彭格列齿轮闪过同他第一夜在这本丸时一样的流光,幽幽如萤。那道光无声无息的护佑着沉睡中的他,直到眉川平缓,睡颜恬淡,将所有可能伤害他的皆驱逐在外。
……
大典太光世没有料想到一期一振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即使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日本号同他同一期一振说过,必要时需要非常手段以最高效的方式获取年少审神者的信任,但也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在这样的处境。
一期一振毫无预兆的跪地归附,让大典太光世生出粟田口家的太刀终于不堪多舛命途的重压,精神错乱,脑筋已经坏掉了。连夜伽都没能让他崩溃的,粟田口兄弟们自碎合战场都没能让他绝望的,被徒留在这本丸日日夜夜都没能让他悲鸣的,背负粟田口一派矜傲的吉光名作,却在寻常一日的平凡一刻,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只是清洗杯盏的空当……
大典太光世赭石般的右眼被前额一缕烟蓝灰发色遮着,浓郁成墨的左眼里是冥茫。他不能够明白一期一振这样做的意义,因为他无法像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一期一振那般,将这一路执着的答案,寻找的终途全寄放在他面前的年少审神者身上。
有着柔软褐色发丝,暖褐色大眼睛而略有些瘦弱的少年审神者唇边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抿出一个小小的笑涡,笑靥总是无丝毫芥蒂,也无任何浑沌。是明亮的,如镜面般鲜亮生活的将他们这些行将入土,灵魂都已腐枝拉朽的枯槁映着。本丸中,刀剑付丧神的眼瞳也曾如此,如稚子,如圣人,可映日月星海。但是现在已经寻不到了。
大典太光世沉默凝望着,在一期一振将忠诚与尊严,骄傲与灵魂全部交付于少年。他也曾这样过,将这些交付于人类过,可是未曾等到荣光重耀,日光重新充盈他的灵魂那一刻,那人类便脆弱如秋蝶的死去了。他也曾唤过那人类「主公」,也曾相信终有一日……可是那一天无论如何也没能来临,直至现在,再无那日。
如同他被放置在前田家,以绳索捆绑的双层宝盒里那时,一年一度才得以见天日。如今,他以人类的姿态在外,却仍被黑暗笼罩,渴盼光辉璀璨的那一日。
作为初代典太光世,卓然天下的五剑之一——他却格外阴郁,寡言而索淡,鲜少有谈资。在身为名贵封存放置物的漫长岁月里,他难以避免的变得自闭而甚至于自卑。而使得他这样的是人类,说想要改变他的也是人类,让他变作现在模样的还是人类,使他还愿意对未来希冀的仍是人类。他这般的纠结矛盾,即使在本丸,能称为朋友的刃也很是稀少。
曾同在前田家的前田藤四郎是他旧识故交挚友,被坊间戏谑为「本丸几大负能量」之一的山姥切国広也是,还有同三池刀派出身的骚速剑。可是这些刃已经全部折戟在了时光里,成为冥冥过往中的沉砂铁屑……
大典太光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他们,连同声音的记忆也模糊了。
电磁炉上水壶的鸣叫声使得厨房中的两刃一人皆重新平静下来,没有茶叶的茶杯里,滚烫的白水烟雾袅袅从杯口缥缈而上。被年少审神者带回来的包裹拆开,里面的点心不失鲜度,口感味道保存着刚做出时的佳感。吃多了不会腻,但仍不如米饭面条那样赋予胃囊满足感,刀剑付丧神们或许不觉,但已经吃了两顿的年少审神者迫切的想念米粥。
尤其是在黑发审神者,循聿君的本丸里吃到的那一碗,浇上好大一勺桂花蜜的南瓜红薯粥!年少审神者对三条家今剑曾提到过的,擅长厨艺,做饭好吃的太刀先生记忆深刻,大概能算上是他到这个未来世界后,最想打好关系的刀剑付丧神了。
烛台切光忠。年少审神者在心里,下意识地同黑发审神者家今剑一样,以「光忠大人」来称呼。在他没有察觉时,情绪早已饱含早日见到对方的渴望。
对桂花南瓜红薯粥的渴望使得年少审神者味同嚼蜡的胡乱将点心咽下,而刚成为他效忠者的粟田口家太刀先生,怀里一边搂着三振粟田口家短刀,一边在旁表情沉默且凝重的用各种方式加速年少审神者杯子里的水变凉。
“……”
年少审神者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一直觉得这些刀剑付丧神们同彭格列暗杀部队vaira的最高干部们,又同冠以彭格列十代守护者的,他的友人们一样,都是犟脾气,执拗到可以说令人绝望的性格。只要认定了什么,无论他如何劝说解释都不会有丝毫效果。倒不是说不好,但这种性格特质总是会让他头大。
就比如,虽然他选择接受粟田口家太刀先生的投诚,他并不是要太刀先生给他当保姆的意思啊!从自己的水杯倒进热水伊始,就没拿到手里,一直在被水蓝发色的刀剑付丧神先生强行物理降温的年少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也是心累。他努力的用目光用语言用行动来劝阻一期一振先生,努力寻求旁边寡言冷淡的大典太光世先生——
结果没有一刃理会他。
张嘴无语,结巴半晌,年少审神者也只能随粟田口家太刀先生的意了。嗯,他开心就好。最后喝上温水的年少审神者满怀感激的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旁边的大典太先生立即又给他加满,使得总算闲下来的粟田口家太刀再次开始了,仿佛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个年少审神者杯子里的水催凉的存在这里的意义……
可以说,被这两位精神状况可能有点问题的刀剑付丧神的神配合,折磨的喝了小半壶水,胃袋膀胱都撑了之后。耿直的年少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终于装模作样的使了心机小聪明,他从一口饮进,改成一小口一小口的只抿在唇瓣些水渍,一杯水要喝到天长地久的架势,终于在等待日本号期间,寻得片刻安宁。
惯不会拒绝别人,温柔到让人觉得懦弱的年少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连独断的说,已经够了。这样的话都内敛的讲不出来。诚如日本号所说的,还只是个柔软非常的孩子。他这小动作被两刃看得清晰,因暗堕而模样骇人的刀剑付丧神什么都没说,只是眉眼间缭绕可怖的势更低敛,对待审神者的太多更轻缓,行径也没再那样极端激进。
这样的审神者,给他们一种不会被伤害到的安全感。
反倒是往日总能在教室凝结的空气里装聋作哑,当自己不存在于教室,不会被老师察觉存在的年少审神者最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旁边候着的粟田口家太刀便跟着起身,透着渊蓝光泽的黑色军装整齐的没有一褶,背脊绷直,腰线凹进的弧度带着股飒爽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