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工作伊始

狐之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面前审神者的苦恼,小爪子磨蹭着榻榻米凹凸不平的表面,淡黄色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它等待着年少审神者的回应。

“狐之助先生。”

手指落在卷轴的字里行间,褐发褐瞳的年少审神者抬起脸来,白皙的面容上那突兀一道红痕让少年原本就软糯的面容变得更加楚楚可怜起来。唤狐之助的称谓有些过于恭敬,狐之助歪了歪脑袋,眨巴了下它那圆滚滚的大眼睛,等着年少审神者接下来的话语。

“日课上面的锻刀,手入,链结,演练……”

“这些工作我都不明白该怎么做。”

这份政府高级公务员的工作对于纲吉来说实在是有难度。跨越了两百年的时光,独自一人来到这陌生世界,纲吉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况且……从他被普及了审神者这个职业起就一直存在的问题不断困扰着沢田纲吉,他也曾经询问过狐之助,但是对方给出的回答让他依旧茫然。

因为初来乍到信息全部堆积在一起,以至于纲吉一度抛在脑后,而今日再见到狐之助时才终于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是不是搞错了……我并没有灵力的啊……」

「审神者大人真是说笑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就连我也忍不住臣服呢!」

初次见面时他这样问狐之助,得到的却是狐狸式神极为肯定的答案。

“还有,你所说过的「灵力」……那份力量又要怎么使用?”

直到如今,纲吉也不认为自己有灵力这种力量。

坐在被褥间的纲年少审神者静静看着面前,再一次因他这问题而滞了一下的狐狸式神,暖褐色的眼睛望着憨态可掬的小狐狸,眼底依然是可看穿全部的纯澈坦率,可是狐之助却无法像之前那样从年少审神者脸上读出任何想法情绪来,仿若日光下彻可窥水底的清潭比能够看到的要深邃寒冽。竖起的毛茸茸尾巴尖一晃,狐之助尖尖细细的声音再度在卧房中响起。

“我想,您需要一个简单的入职教程。”

欣然颔首,纲吉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因眼帘垂落而划过一弯亮弧,如同蝶翼扇面般在眼底映过一小片影色。他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指间的彭格列齿轮,上面「天空之狮·纳兹」的小脑袋一如往常很有精神的高昂着,细腻的笔刻让它似乎下一秒便能生机勃勃的现形醒过来。

“嗯,那就麻烦狐之助先生了。”

年少审神者低喃道,他似乎又变回一眼便可掌控其全部想法和心情的懵懂青涩的少年。狐之助仰着脸,看着面前这位目光已经移向窗外的审神者,灵巧的一跃到那木制的窗台上,再一次强行夺走了年少审神者的注意力。

“那么请跟我来吧。”

毛皮柔顺滑亮的狐狸式神乖巧的讨好道。

……

纲吉回到审神者居所的时候,天幕边缘的绮紫已经滚落,夜色彻底暗了下来。

玄关无灯,脱掉鞋子踩在浸满凉秋的榻榻米上,纲吉摸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些冰箱里存放的牛乳。冰凉的液体下肚,又胡乱的从早上剩下来的面包上扯下大块,手指麻木的撕成更碎的小片送进嘴里。站在黑黢寂赖的夜色里,纲吉味同嚼蜡的又应付掉一餐。

第一日手足无措的狼狈并没有延续到今日,他已经能够稳妥的洗好用过的器皿,照顾好自己——在盥洗室匆匆淋浴过后,穿着那身淡蓝色格子睡衣,纲吉朝障子门豁开裂口的一楼客厅而去,将他那晒了一天秋暖日光的被褥抱着走回二楼卧房。

因着无光,他在楼梯拐角处还是踉跄一下,差点又摔倒,幸而胳膊撞着扶手及时稳住了身形。只是肘臂一瞬传来的热辣辣酸麻感让纲吉吃痛的撇嘴,忍着痛,抱紧他怀里的沉重柔软走回卧房,将被褥胡乱在地上一放,打开置于床头的那盏现下唯一还能够工作照亮的小台灯。

纲吉就着这点儿昏暗的灯光,巴着去看自己的肘臂,青肿了好大一片,比他预想的要严重许多。别着这怪异的姿势给肘臂处吹了吹,无济于事却能够让他心里多少些安慰,纲吉又抬手摸了摸他眉骨至左腮的擦伤,恢复的很快,现在只剩浅浅一点儿肿起的红印。

今日收获颇多,他本应该感到开心的。

纲吉独自坐在乱糟糟缠作一团的被褥之中,可是在这夜里,他一如昨夜时只感到一股将浑身气力全部卷走的倦怠。秋冷让纲吉下意识的蜷缩,钻进还没有陈展开的被褥之中,那股腐木潮湿的气味散去很多,换作秋红叶的凉凉尘味和藏在针脚处的秋日麦焦味,就连旁侧榻榻米的酸臭味都淡去不少。纲吉暖褐色的眼瞳无力的趋于闭阖,他纤长繁密的眼睫被床头的小台灯映起一抹光弧,衬得犹如这漫漫无声长夜中停留在烛光之上的盈蝶。

就连手指抬起一根的力气都没能剩下,他指尖只来得及颤动分毫,脑海浮过黑发绯瞳的加州清光那张纥丽的脸上攀绘的黑色獠纹;浮过白日他所见到的黑发高束,唇边衔着细草潦潦勾着倦笑,肩胛与肋腹俱生白色尖锐骨刺的日本号……「并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在被繁复梦境缠裹前,听到有道陌音这样小声的附在他耳边说,一边又一边复说。

[……那本该是什么样的?]

他是想问问那声音的,却没有气力掀唇。半张脸藏在并不单薄的褥间,另一半被微末的光芒映亮,浸在光色中。纲吉无缚鸡之力的被拖进黑甜的梦中。他实在是太累了,让他再睡一下,等他睡醒一定会认真听那回答。他这样试图作出保证,实际上却没有分毫的精力兼顾那陌生之音所执意要告诉他的一切。

年少的审神者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让他背负这不属于他宿命的沉重,未免有些过分了。勾着一缕细软褐发的指间,彭格列齿轮幽幽的晕出一轮萤光,护佑在睡梦中也被扰的不得清静和安稳的年少审神者,一切烦杂皆被驱散。蹙起的眉川被抚平,睡颜变得安然恬淡,连带着那张可爱软软的娃娃脸也更为柔和。

而当静谧青白的素月洒落大地,镀给万物渺渺一纱清冷,净池潭渌水之际。

这间年少审神者已经滑入睡梦的本丸骚动了起来,本该保护审神者安全的结界被沉夜里几道刃如秋霜的寒光轻而易举的划裂。残影自两层高的居所已然破损的障子门处掠过,斩风刈刃泛着如森深林镜湖临夜般的锋芒。刀乌沉沉的刃锋划向蜷缩在被褥中,睡颜安恬的年少审神者咽喉处。

本应该刺穿的。

可是流动着冰凉夜光的刀刃却被兀的挑拨开去,锵的发出杀气肆散的脆鸣。来往交错的罅隙,难闻毫末之息,床铺上沉睡的年少审神者并未被惊醒。掩在夜色中暗瞳在眨眼那瞬明明灭灭,刃与刃间戕风摧决帆橦,最终干戈化解在斩首年少审神者那方的退让之下。

黑色的影飕飕重隐回郁悒,机动卓绝的飞身匿向岌岌屋檐,身形带动的凋败芳芷落下最后一瓣枯敝。延伫窗柩,无名的保护者垂首敛眉,目光悄然落在那被一盏茕茕短光拂过脸颊的年少审神者面容上,未褪的稚气和天真率然混杂在一起。莫名的保护者俯身,手指轻轻划过沉睡的年少审神者眉骨至左腮的那道血痕,他的指尖因碰触到其肌肤而充盈一簇明亮澄澈的焰气。

倏地抽回手,莫名保护者看着自己被那簇焰吞噬的半截手指,待焰气殆尽,指尖一挥,浓郁墨郁的缭绕黑气又重新构塑了他方才缺失的指节。若有所思的凝视沉睡的年少审神者的睡脸,莫名保护者轻轻扬起一个细微的笑弧,他指尖微动,再次垂眼,看到的是那年少审神者身上源源不断伸展出的焰丝,张牙舞爪,自其一处四面八方蔓延向这间本丸,竟有笼罩之势。

可真是够霸道的,这股力量,这簇火焰。两手拢回袖中,莫名保护者脚下一跃,同样从这座被时之政府针对暗堕刀剑付丧神无用的灵力结界中离开。

被时之政府诓骗来的年少审神者,真是可怜。也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