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奇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
想来这位杨靖杨大人,也不过是日前上书圣上,奏请万岁爷收回传国玉玺,以正纲常。
若是不知苏家未来的命运,苏妁可能还不会去淌这趟浑水。但如今她既知杨大人的死便是大齐历时两年的文字狱的开端,那必然是要去送一程这位清官了。
翌日。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