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翌日。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