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一小包零嘴摸了摸,似乎是豆子,拆开尝了两颗,味还挺不错。
“爷起得这么早?”
虞锦回头去看,见冯三恪站在身后,面容和煦地望着她。
到底是年轻,他跟兰鸢一样寅时才歇下的,这会儿就精精神神站在这儿了,发梢还潮着,是刚沐浴过。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棉衣,衣裳里边棉花瓤子填得厚,府里人都是这样的,别人穿上都显得臃肿,偏他长身玉立,还挺好看。
“当了掌柜的就是不一样,能瞧出两分气势了,挺好挺好。”
虞锦调侃了一句,冯三恪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便只冲她笑。
这么一笑就又显得傻气。
虞锦细细瞧了瞧,眉头拧了起,总觉得他这身衣裳不得劲。她想了想,往自己院的方向行,道了句:“你来。”
冯三恪乖乖跟上去。
屋里的竹笙和兰鸢还没醒,都睡在外屋,虞锦叫他等在院里,自己进去了。过了不多时,手里拿了一身衣裳出来。
“这是?”
虞锦笑道:“是我先前做的衣裳。原是想着冬天里衣穿得厚实,让裁缝专门做大了一圈,正好你穿上试试。”
她的衣裳从来都是洒脱的直裰,又一向是男装扮相,并不显得娘气。
冯三恪愣愣看着她,一点点红了耳朵尖。
虞锦以为他顾忌男女之别,又说:“这是新衣裳,来了陈塘才做的,我就试衣裳那天穿过一回。”
“啊……”冯三恪呐呐应了声,僵硬地抬起手,要接衣裳。
虞锦笑他傻:“先脱了你这棉衣再穿,不然一层套一层的,多难看。”
院里就他们两人,今日天晴,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方才的鸟叫声也不知哪儿去了。冯三恪耳朵更红了,慢腾腾解开了身上棉袄的扣子。
从领口能看到他里衣穿着好几层,却仍半点不显胖,他将袖口整好,最后接过虞锦手里的衣裳,套在了外边。
衣裳是靛蓝色的绸面,这色儿挺挑人,歪瓜裂枣的架不住这个色儿,冯三恪穿上却衬得人矜贵雅致,只是他微微红着脸,显得拘谨了些。
虞锦往后退了两步,站得远些瞧了瞧,赞道:“这就看着顺眼多了。”
外衫摸着挺单薄,里边却缝了一层细绒,穿在身上,暖和极了。
正赶上这回虞锦回乡,去寺里的人比往月还多。连县老爷都提前一日派人过来知会了声,叫她净身沐浴。
人家外姓人都这么勤快,她这个当亲闺女的要是再大门紧密,窝在屋里睡大觉,怕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戳。当天只好早早起来,跟着去了大悲寺。
出了北城门,放眼望去,全是往同个方向行的百姓。路上不过一个来时辰,竟瞧到了十几辆马车,兴许是全陈塘的富贾都集中在此了,都跟不怕冷似的,挂起侧窗帘子跟同行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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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冯三恪他们几个几乎一宿没睡,连带着厨房几个嬷嬷也陪他们熬了一宿。
四个嬷嬷一人守着一口灶,冯三恪几个帮着打下手,博观闲不住,还叫了两个跟他年岁相当的孩子过来凑热闹。厨房里满满当当全是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
顾嬷嬷把几个打下手的使唤成了陀螺,嘴上絮絮叨叨。
“我昨天去别家点心铺子瞧过了,茯苓糕、绿豆糕、枣糕这些个简单的,他们都有得卖。咱们不跟人家比,这些便宜点心少做点,凑个花样就行了,你们摆在外边引客。”
“咱要做就做别家没有的,我跟你们刘姨商量了下,最后定了八样,分别是云片糕、艾窝窝、核桃酥、金铃炙、蝴蝶卷子、白玉酥、纳福包、聚财饼,凑足八样讨个吉利,拿来装盒也好看。不过这就得卖得贵些了,一盒二十文钱回本,你们怎么也得卖个十。”
兰鸢几个听得连连点头,又问:“点心费工夫吗?咱这一晚上能做多少出来?”
“也不费工夫,上笼一刻钟便能出锅,就拿那蒸包子用的大笼屉,三层全往上摞,一晚上能做不少。就是费眼,快再点俩灯笼,我眼睛都瞅花了!”
谨言忙去廊下摘灯笼了,很快又送了两盏来,顾嬷嬷又道:“灶糖咱们没那手艺,年前这东西却不能缺,还有蜜饯果脯那些零碎,都不值几个钱,直接外边买的,一样买了二十斤,明儿你们一并带走。”
“你们刘姨还会几样洋人的点心,她那个费事,今晚上是弄不出来的。听说得磨粉、打浆,今儿还去跟人家订了些羊奶,只拿回半罐子来,剩下的隔日才能到。”
说话间,她麻利地揉着熟江米,顾嬷嬷年纪大了,盆里江米又多,她揉得挺吃力。冯三恪见状忙要接过来。
“别别别!”顾嬷嬷忙打开他的手:“这艾窝窝麻烦着呢,江米硬了就不好吃了,你这大小伙得手劲大,蒸出来就是瓷瓷实实一面疙瘩,嬷嬷自己来就成。”
冯三恪只得放手。
火上的云片糕刚蒸好,这一屉又放上了笼,一点功夫都不耽搁。刚出笼的点心最烫手,却也是最好切的时候,顾嬷嬷拿湿布垫了手,将大块的糕点切成了整齐的小块。
冯三恪站一旁仔细瞧着,她那刀法极其讲究,方方正正一块糕点,刀放平,碾着最上面切出来薄薄一层。因为切得薄,云片竟能蜷曲成拱状,雪白几片并排摆一块,成了一朵花的样子。
“顾嬷嬷你好厉害啊!”兰鸢拍掌笑道:“有您在这儿顶着,我们这本钱肯定能赚回来的!”
“可别,我就跟你们累这一晚上,赶紧看着学,学会了自己做去,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陪不了你们天天折腾。”
另三个嬷嬷也纷纷称是,都说累累累。
兰鸢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知道几个嬷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原先他们几个不好意思麻烦人,跟嬷嬷们要了点心方子,还不等开火,嬷嬷们却都跟着过来了,说是怕他们祸祸东西。嘴上说着不帮不帮,这会儿催她们回去睡觉还个个不肯,其实是专门想来凑这份热闹的。
冯三恪却想着,还得赶紧请两个糕点师傅才是正理,提前一晚上做好的点心,到底没有现做现卖得好。
这头顾嬷嬷弄着点心,那头赵嬷嬷正做糖瓜,满屋都是甜得腻人的味儿。而另一头的钟嬷嬷已经开了油锅,嚓得一声,油花低溅。
这位钟嬷嬷最擅长的是荤菜,零嘴铺子本是用不上她的,她却想出了法子,趁着晚上炸了些肉脯、鱼干出来,还有干丸,拿野菜、胡萝卜、冬笋、粉条和肉糜和起来,也叫小丫鬟们捏了不少,油锅里稍稍走一遍就能汆住,回家做菜或是炖汤都好吃。这东西食材不贵,寒冬腊月的也不怕坏,能放许久。
虞家厨房里没有闲人,做素宴的、做荤菜的、做汤做面的、专门做点心的,全都凑在这儿了。
这四个还仅是虞锦带回陈塘来的,京城府里边的厨子更多,那真是川鲁苏浙应有尽有,八大菜系一个不差。逢年过节就会宴请虞家留在京城的所有掌柜,大席能从前头一直摆到后院去。
冯三恪听她们说说笑笑,一时竟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热闹。
白玉酥这样点心瞧着最有意思,扁扁圆圆一个饼状,烤得金黄,皮子里边盛着馅,凉了以后沿着皮子侧沿划出十几道口子,里头的枣泥馅便能漏出来,像一棱一棱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