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贵女看到他那样,恐怕早已经吓得面容失色。可是这女子却不,但她身形柔弱,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身野人的庶人。
半夏只听得眼前这俊秀少年嘴里哇哩哇啦说了一句话,可是她什么都听不懂。
她两手一摊,满脸无奈,“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那少年蹙眉打量她,她也不管那么多,把东西都收入包内,抱着背包挪到离他远点的位置坐下。
虽然他是伤患,但她还记得自己被他绑起来的事呢。
救了他,那是她人好。不是说明她原谅他了!
屈眳腿上有伤,过了好会,那个女子又过来,她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胳膊上,扛起他就走。
今天也会有一场大雨,到时候水还要上涨。不能在这儿多留。
半夏徒步的很少,尤其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人,走的哆哆嗦嗦。少年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左右,但是个头却不矮,全然已经是抽条起来的势头,而且远远压了她半个脑袋。
她扛着他走的艰难。
肩头上的人,完全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他竟然还真的把体重压在了她的身上,压的她摇摇晃晃,只差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这也罢了,偏偏这人还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来伺候他。
她能不能现在就把这臭屁家伙给丢这儿不管了?
想着,她脚下踩到了积水的水潭,整个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她差点没被身上人的重量给压的扑倒在地。幸好她平衡能力奇佳,赶在脸砸在地上之前堪堪稳住了身体。
她扛着他往上头走,洪水来了,除了去高处,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压着的重量,让她有些气喘。上坡路难走,尤其还扛了一个人。她把肩膀上的手放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抬头看看四周。她转头看向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的少年,少年此刻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撞在一块,对方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半夏也不客气了,过去,直接就抓住他的下摆在他乌黑的脸色和近乎喷火的怒视中,她扯下了一段布。
布条扯在手里,她低头看了两眼,这布和棉布不一样,里头有好几种颜色的线,以一种她完全不熟悉的纹路交织在一块,在光线下有低调华丽的光彩。
“大胆!”屈眳没成想她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伸手撕扯他的衣物!
他这一声颇有声势,屈氏乃是楚国卿族,更是楚王亲族,他自小便高高在上,哪里受过这等对待!
衣冠乃是贵族的仪态所在,衣冠不整若是让人看了去,会糟人耻笑。尤其撕扯他衣裳的,还是个女子。
半夏被他这一声气势十足的吼声给镇住一下,然后她抬头,两眼直盯着屈眳,然后一笑,只听得撕拉一声,又是一条布料被撕下来。
半夏看了手里的布料一眼,这布料摸起来手感格外不同,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把扯下来的布条绑在树枝上。
屈眳见状怒色稍敛,但是还是皱眉盯着她。
忙完之后,她才坐下来休息一会。她的体力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坐在那里好会,她看向一旁坐着的少年。少年之前怒视她,他说的话她听不懂,但是意思她肯定猜的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屈眳看着树枝上打着的漂亮的花结,他转头看了一眼半夏。
半夏触到他的目光,直接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她走过来,伸手又把他的胳膊架到她的脖子上,撑着他往山坡的更高处走。
“……你要作甚么?”屈眳问。
半夏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过了好会,她腾出一只手,手指指指天上,“要下雨啦。”
说着,她生怕这个少年不能明了她的意思,嘴里冒出些许噼噼啪啪的声音。
而后她就看到少年满脸的怔松。
半夏也没管那么多,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明白多少。
接下来的半路,那个少年一直盯着她,目光让她毛骨悚然。但要说他要有什么坏心,半夏潜意识又觉得他应该不会。
要是真有坏心,直接把她绑了的时候,早就动手了。现在他手下生死不明,自己又上了条腿。要是干坏事,被她往坑里一推,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山鬼?”屈眳轻声道。
话语轻轻的,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询问那个女子。
楚人相信,山林之中有神女,神女以叶萝枝蔓为衣裳,出入山林之中。
此女难道……
屈眳扭头过去不言。
半夏扛着人只管往高处走,到了一处堪堪能容人的洞穴,她就要扛着人往里头走。此刻原本有点泛晴的天乌云密布,而后很快雷声滚动。
半夏正要拖着人进去,少年面色一凛,脚下没动。看到他这样,半夏一时半会的竟然也没敢动。
少年拿起一颗石头丢掷入洞内,洞内传来石头落地的声响,他侧首听了好会,没有听到野兽的嘶吼,点点头进去。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里头还算是比较干燥。
果然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半夏看着几乎连成一条线的雨心里发愁,这三天都会是这种天气,涨水又接连几天大雨。她难道真的要喂鱼吗?
两人各抱心事,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早上的时候她就没吃多少东西,给她的那半条蛇还是没能下肚。
没有肉顶着,又扛着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人,这会肚子早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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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想要学的不仅仅是说话,还有文字。她之前学外语,不管是学校还是自己报的语言班,都是发音和文字一起学的。
可是她吞吞吐吐勉强告诉那老妪她的想法之后,老妪惊骇欲死的盯着她,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恐惧,让半夏吓了一大跳。
老妪被她那话吓得半死,嘴里飞快的说什么。半夏立起耳朵听,勉强听到获罪之类的词。然后老妪就急急出去。
到了傍晚时分,有人请她出去。
半夏依言过去,和上回一样,到的地方装潢奢华。满眼的翠羽幔帐,还有一股幽幽的香气。
那香味不似现代的香水,是草木的芬芳。
屈眳坐在茵席上,见她来了,伸手请她坐到另外一张已经放好的茵席上去。
此举对女子来说已经是礼遇,他见到面前这女子动作略显生疏的还礼,然后坐过去,满脸坦荡,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
身为左尹的嫡长子,屈眳自小只要有半点礼贤下士的表现,对方无不感激涕零。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但眼前女子泰然自若,让他都不由得扬了扬眉。
“我听说女子想要学字?”知道她学楚语还没有太长时间,屈眳故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音调都很清晰,方便她能听明白。
半夏仔细听,听明白屈眳的话,她点头,“是的。”
她声音婉转动听,屈眳扬了扬眉,神情似笑非笑,“女子可知学字不是谁都能学的。”
仓颉造字,文字乃是神圣之物,代表着天地鬼神。除非贵族和巫之外,谁也没有那个资格学习上古流传下来的字。
屈眳不知这女子到底是真的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有意试探。他想起两人在山洞里相处的那几日,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幽深。
半夏听明白他的话,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我在家的时候,就学过的。”她吞吞吐吐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奈何楚语还没完全到完全自如的时候,说起话来几乎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蹦,不过她声音娇软,这么说话的时候,别有一股娇憨的意味。
哪怕有些古怪,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嘲笑责备的心思。
屈眳却被她话语给惊到了,“女子学过?”
说着,他看她的目光都显得有些讶异。
半夏缓缓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她两眼纯净,眼底几乎清澈见底。
她怕屈眳不信,自己从漆杯里稍稍倒了点水在几面上,她手指沾了点水,在几面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屈眳看到几面上那三个他完全认不出来的字体,面色精彩。他会楚文,中原的大篆他也精通,但就是看不出来这女子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她浑身上下都是谜团,让人迷惑不解,却又忍不住去探寻。
“女子写得甚么?”屈眳问。
“我的姓名。”半夏答道。
此时虽然称呼女子多以夫家和母家姓氏,但女子之名还没到必须遮遮掩掩藏起来的地步。
屈眳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之前有人去问过,但那时候她的楚语只能蹦出几个字,根本没办法说一句话。
“半夏。”半夏没有半点迟疑,她指着几面上的字,一字一顿,“苏半夏。”
话语落下,她就见到屈眳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她嗳了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很奇怪的话。
“苏?”屈眳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你是苏氏之女?”
半夏啊了一声,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苏氏,总感觉他说的苏氏和自己理解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半夏不明白屈眳话语里的真正意思,多说多错,干脆闭紧嘴。不肯答话了。
她这幅模样落到屈眳的眼里,就是一定程度的默认。
苏氏是有苏氏,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因为助周伐商,而受封十二城邑建立苏国。苏国公室自然以国号为氏,只是苏国前段时间因为掺和到周王室王位争夺,被郑国攻打,后来亡于狄人之手。
苏氏亡国之后,苏氏公室也迁徙到了和苏国有姻亲关系的卫国。
难道是和族人走散了?
“……”屈眳拧着眉头看了那字,心里又否决了她是苏国公室女的想法。若真是公室女,怎么写的不是中原的篆字。
他仔细打量她,从她露在漆几外的腰腹,一步步上移,当看到那双眼眸的时候。他怔了怔,她眼眸清澈澄净,干净的似乎只要一看就能看到眸底。此刻她眼眸里是淡淡的渴望。
不浓厚,但是足够牵住人的视线。
“……”屈眳伸手拿过一只黄澄澄的铜尊,给自己注了一杯酒。
“既然苏已想学,那么这样。”屈眳换了个称呼,半夏听的迷迷糊糊的,“苏己可能告知我接下来几天,会是怎么样的天?”
苏氏己姓,称呼她为苏己最恰当不过。
半夏这话听得磕磕碰碰,不过好歹是明白他同意了。她顿时欣喜的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稍稍露出点牙,就连双眼也越发柔和明亮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涓涓细流。
屈眳抬首就看到她笑的开心,被她那笑容感染,不禁唇边也露出一抹笑。
“苏己别高兴的太早,我的话你还没答呢。”
半夏过了会,慢吞吞说,“明日是晴,不过第三日是大雨,”说着,她眨眨那双小鹿似得明亮眼睛,话语说的缓慢。
“好。”屈眳点头,转头看向身边的竖仆,问了一句巫人卜筮的结果。
楚人出门都会在家中卜筮凶吉,有时候出门是否晴朗也要占卜一二,听到卜筮之人只占卜出明日的天气,屈眳神情有些微妙。